【国庆特刊丨当代作家 彭镇庭 作品展】

儿时的梧桐树

　　困顿人家不易得到亲朋的温暖。我的儿时孤独而凄冷，唯一的朋友是屋后那棵高高的梧桐树，只有在它的身边，我才能找到些许慰藉和愉悦。

　　屋后那棵梧桐树，是祖父少年时栽下的。我儿时看到它时，它已长成伟男子：树干高大挺拔，叶阔而厚。还记得春天的某日，微风中就是这样的一片绿叶，落在我的头顶，并缓缓滑向我的肩头，好似温暖而柔情的手掌，轻抚我的头肩。更奇的是，似乎有个声音轻轻地对我说：小宝宝，快快长！我被感动了，泪珠唰唰滴在捧着的绿叶上。我跑向梧桐树，张开双臂，紧紧拥住它坚实的躯干，一丝丝可人的凉意透进我的胸怀，我感到无比的快乐和欢欣。

　　夏天里，梧桐树下是我的乐园。它伸展开来的枝叶，宛如撑开的一把大绿伞。绿荫下，凉凉的。我在树下捉虫子喂蚂蚁，我攀着枝丫上树，捉鸣蝉，捕螳螂，逮金壳虫……当夕阳西下时，我把凉床搬到树下，躺着看那永远也看不厌的美景，淡淡的红光，笼照绿色的叶子，真如红绫绸子罩着千万把翡翠扇子。天色向晚，宝扇摇动了，摇动了，摇来阵阵爽神怡志的习习凉风。

　　当翡翠扇子渐渐变黄时，梧桐籽也就成熟了。那绿豆般小而圆的果实，长在极薄的淡黄色的船形壳上，就象翻开来的蚌壳边上缀着的颗颗珍珠。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你看那小船儿载着一颗颗珍珠，从梧桐树上，轻轻飘坠下来，在蔚蓝的天空中，恰似一叶扁舟在静海上飘荡，飘荡……啊，那小船似的果壳啊，你曾经装进我儿时多少金色的幻想；你曾经装进我儿时多少绿色的希望！

　　然而，我的希望常常落空，而且当无情的冬天来临时，我永远失去了我那棵梧桐树。

　　初冬的一个早晨，来了一群人。他们拿着斧头和锯子，祖母苦着脸收下一袋米。他们砍走了梧桐树，挖起了树兜，留下的是满地的残枝败叶，和一个又大又深的树坑！

　　而今，树坑早已填平，那老屋也拆了，建起了楼房。我在房后栽了几棵梧桐树。阳光下，小树儿亭亭玉立，生气勃勃！

　　我心里默默期待着……

祭 母 文

　　2003年5月3日3时10分，慈母谢世。我兄弟姊妹四人跪送床前，椎心泣血，哀痛莫名。亲友邻里纷至吊唁，追思吾母勤勉贤良。

　　吾母生于民初，乃大家闺秀。幼承家教，又入饶州女中，受新式教育。淑女风范，时人称道；雁容懿德，世人称羡。

　　来归先考之日，正家运式微之秋。赖慈母苦为支撑，艰难维持。鞠育儿女，万千辛劳；直面风刀霜剑，人间酸苦遍尝。尤可贵者，于几至断炊之际，仍百计筹措，送儿女入学求知，奠定儿女发展之基，后辈儿孙亦受惠于此。

　　我兄弟姊妹蒙母教养，坚忍伟成，复兴家望；不忘所本，孝敬有加。慈母晚年幸福，可慰平生；享年八十有五，堪称高寿。然无疾而终，儿孙们尤感悲痛！

　　仅焚香燃烛，祭拜如仪。

　　为实现吾母最后一个願望，我兄弟姊妹戮力同心，按传统礼仪，选山安葬。

　　慈母长眠之处，前是仰望之岭，后是椅背之山，左是通达之路，右是水流源长；阳光明月朗照墓周翠树红花，和风细雨洒扫坟前青地紫门。此乃吉祥福德之地！

　　愿母亲安息！

落 叶 庭 院

　　为了少走些路，我常从这个巷子穿过。巷里住的大多是小户人家：小院、矮门、短墙。只是巷底东侧有一溜高墙，翘角遮檐下有两扇高大厚实的院门，那门虽略有破损，油漆也剥落殆尽，但依然不失其雄视一方的气势，那院门常是关着的，不免又有了几分神秘。

　　这墙院里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我每次走过都想进去看个究竟，但来去匆匆，一直未能如愿。今天得空，我特意来到小巷。院门似虚掩着，叩环没有人应，我贸然推开，走了进去。

　　但见满地落叶，庭院里的数棵大树已是枝叶稀疏了，树梢头上，红叶点点，一条小路绕过花圃，绕过小池，伸向远处的石拱门，拱门的后面隐约可见镂空的格子门窗，那大约就是这一家人的厅堂了，但不见人影，也没有声响。

　　庭院空旷而幽寂，清风微微，阵阵寒意，黄草瑟瑟，红叶萧萧，一泓池水，清幽见底，池中石山，俊俏巍峨，山瘦水寒，满院秋的神韵。我沉浸在这秋的情怀里，心头漫过淡淡的哀愁和无名的忧伤。时光在静静地流淌，我眼前渐渐幻化出大自然的嬗变:桃红飞莺，绿柳鸣蝉，碧荷丹枫，白雪银霜，恍惚间又似乎看到了人生的变化：生老病死，嫁娶庆典，世态炎凉，冷眼热面——我似乎于刹那间参透了造化神工，参透了事故人情。

　　正当我情思悠悠之际，小路那头走来了一个少女，她步履轻盈，体态苗条，淡妆素雅，风姿绰约。我甚感自己推门即入的冒失，赧然笑语以表歉意。她并无不快，反而笑问景色如何。她自报家门，落落大方，让我没有了拘谨，我们就像早已相识的朋友那样谈起来。我谈到了自己刚才刹那间的感受，p君没有惊异，只是淡淡地说，这大概就是哲人们说的人生的顿悟吧。或许她也曾于某日面对就满院的秋色，有过与我同样的心境和体验，我想。但何谓“顿悟”呢？待相互交往再深些时，我且问问她。

　　然而不久我即辍学去异地谋生，此一问也就再也无从问起。以后年岁渐大，对“顿悟”之说亦有所悟。所谓“顿悟”应是“苦苦思之，一朝得之”之意吧。某事某物常常是顿悟触动的契机，落叶庭院于我，正是如此。虽说是情因景生，但又何尝不是境由心造呢？天高气爽的秋季，万里长空高翔的雄鹰，当使人受到奋发向上的激励；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成熟的果实真可谓积玉堆金，

　　当使人想到春天应努力耕耘。这一悟虽不能说与我当年面对秋景，感慨时光易逝，人生无常有高低之别，但已悟到了不同的层面则是可以肯定的。

　　近日回乡，已找不到那条小巷，宽敞的大道两边是高耸的楼房；p君亦不知去向何方。人去物非，令人不胜沧桑之感，但沧海桑田正是大自然不可阻挡的变迁。只愿越变越好，正如这落叶庭院变成了高楼大厦，亦如现在的我变得不同于昔日的那个多愁善感的少年。不知p君变否，但愿她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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