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明伦译霍尔夫妇诗二首

原载《星星诗刊》1988年第12期第79–80页）

【1988年译者小记】 去岁春临之际，美国诗人霍尔夫妇托美国驻华大使馆文化处寄来他俩分别再版和初版的尚散发着油墨芬芳的诗集《幸福的人》（The Happy Man, 1981）和《幽时轻舟》（The Boat of Quiet Hours, 1986）。唐纳德·霍尔（Donald Hall, 1928– ）是已有定评的新超现实主义诗人，他的诗我早有接触；但他年轻的妻子简·凯尼恩（Jane Kenyon, 1947–）的诗我则是第一次读到。然一年转瞬即逝，我忙于其他译事，竟将这两本书束之高阁。但每每瞥见书架上这两本诗，心中总有一丝对不住朋友的负疚感，今趁度假归来，未及铺开大部头，欣然取下二书，各择一首译出，一飨读者，二酬朋友，美哉！（1988年3月记于成都华西坝）

观交换戒指有感 For An Exchange Of Rings

[美]唐纳德·霍尔 by Donald Hall

他们浮入我的记忆， They rise into mind,

那对十八九岁的 the young lovers

年轻的情侣； of eighteen-nineteen:

当他俩依偎而行， As they walk together

在汉普斯特 in a walled garden

一座绿篱花园， of Hampstead, tremulous,

肌体颤栗，呼吸紧促， their breathing quick,

双颊绯红，两眼闪光， color high, eyes lucent,

他把一枚嵌有 he places the floral

钻石的花形戒指 ring with its almondine

套在她的手指上。 stone on her finger.

尽管两年后的冬天， Although in two winters,

他身染绝症，在罗马， hopeless in Rome,

未曾拆开的她的来信 her letters unopened

在他枕边，而他 beside him, he will

将发汗，咳嗽，死去； sweat, cough, and die;

尽管四十年后 although forty years

一位瘦小的老妪 later a small old

将戴着他当年 woman will wear

为她带上的那枚戒指 his ring and locket

和装有他头发的小金盒 of hair as she stops

而停止呼吸——可此时 breathing—now, in

在汉普斯特，在他们 Hampstead, in eighteen-

十八九岁的年华， nineteen, they are

当他们两情缱绻， wholly indifferent

他们压根儿没去想 to other days as they

未来的时日。 Moisten and swell.

夕 阳 Evening Sun

[美]简·凯尼恩 by Jane Kenyon

为什么这落日余晖 Why does this light force me back

又强迫我回到童年？ to my childhood? I wore a yellow

我穿着黄色夏衫，裙子 summer dress, and the skirt

舞成一个十全十美的圆。 Made a perfect circle.

旋转哟，旋转 Turing and turning

裙子展开，伸向无限， until it flared to the limit

不可抗拒地……草地、树林 was irresistible…The grass and trees,

我张开的双臂、展开的裙子 my outstretched arms, and the skirt

在一个六月的黄昏 whirled in the ochre light

在赭红的夕照中旋转。 Of an early June evening.

那时我就知道 And I knew then

我得活着，并且要活下去； that I would have to live, and go on

那曾是何等悲哀！这悲哀 living: what a sorrow it was; and still

依然把我烧灼 what sorrow burns

但没有烧毁我的爱。 But does not destroy my heart.

【译者补记】我当年之所以从那两本诗集中分别选译这两首诗，是因为觉得这两首诗像是霍尔夫妻的二人对唱。但就像《戒指》中那对年轻情侣“没去想未来的时日”，我也没去想这两首诗似乎还有“绝唱”的意味，更没想到《戒指》一诗中的人物会交换角色——先撒手而去的竟然是霍尔年轻美丽的妻子。简·凯尼恩于1995年4月22日死于白血病，幸运的是，简弥留时有霍尔守在她身边，她还向丈夫口授了《病妻》一诗。我想霍尔也是他诗中描写的那种“幸福的人”，今朝今时，在88岁的高龄，当他望着鹰池农场（Eagle Pond Farm）天边的落日余晖，他脑中肯定会浮现那件黄色夏衫，他眼前肯定会飘舞那条旋转的长裙，他心中肯定会感到那团“没有被烧毁的爱”，尽管他也会感到一丝淡淡的悲哀。（2016年1月23日补记于成都华西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