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福克纳：作家唯一的责任是对他的艺术负责

>做一个好作家的公式是？

福克纳：百分之九十九的才能……百分之九十九的刻苦……百分之九十九的工作，对于自己的东西，绝不能有满意的时候，总是有改进的余地。总是要追究自己力所能及更高的目标。不要满足于比你的同辈或前辈好一些。要写得比你自己好一些。

>灵感对于作家重要吗？　　

福克纳：对于灵感我一无所知，因为我都不知道灵感是什么——我听说过它，但从未亲眼所见。

>成为作家的条件是什么？　

福克纳：做一个作家需要三个条件：经验、观察、想象。有了其中两项，有时只要有了其中一项，就可以弥补另外一两项的不足。对我来说，往往一个想法、一个回忆、脑海里的一个画面，就是一部小说的萌芽。写小说就无非是围绕这个特定场面设计情节，或解释何故而致如此，或叙述其造成的后果如何。作家就是要尽量以感人的手法，在可信的动人场面里创造出可信的人物来。作家对自己所熟悉的环境，显然也势必会加以利用。

>成为作家，会受到什么外在因素的影响？　

福克纳：我曾听到人们说，“唉，要是我没有结婚没有生小孩，我就可以成为一名作家。”我曾经听人说，“只要我能够不去做这件事，我就能成为一名作家。”我不相信这些话。我认为如果你想要去写，你就会动笔去写，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阻止你。

>经济自由对于写作有帮助吗？　

福克纳：作家不需要经济自由。他需要的只是纸和笔。我从来不知道得了金钱的免费馈赠后写出来什么好作品的。好作家从来不向基金会申请补助。他写别的也忙不过来呢。要是他不是第一流的，他会说什么没有时间或经济自由来欺骗自己。小偷，贩私酒的，马夫，都能创作出好艺术来。人们其实是不愿意去尝试一下他们究竟能够承受多少的艰难和贫穷。他们不愿弄清楚自己是多么坚忍。没有东西可以摧毁好作家。唯一能改变他的是死亡。好作家没有功夫去考虑成名或发财。

>作家最好的创作环境是什么？

福克纳：艺术同环境也无关。它不在乎在什么地方。如果你是说我，有人给我最好的差使是当一家妓院老板。我认为这是艺术家工作的最好环境。我自己的经验是，我这一行需要的工具是纸、烟、食物和一点威士忌。

>故事本身比风格更重要？

福克纳：我认为故事能将它的风格硬拉上一个档次，因此作家不需要去过多担心风格。如果他在担心风格，那么他就会去把文字雕琢得艳丽浮华——不一定是废话……读起来是很漂亮听起来是很悦耳，但内容很空洞。

>写作是否有捷径？　

福克纳：写出作品来，没有什么刻板的方法，没有捷径可走。年轻作家要是一句一套理论去搞创作，那他就是傻瓜。应该自己去钻研，从自己的错误中去获得交易。人只有从错误中才能学到东西。

>写作该如何进行借鉴？　

福克纳：我认为作家，只要他需要，不论什么东西或地方，他就拿来用，他公然和诚实地这样做，是因为他本人希望他这样做将会超越平庸，这样后来者将会去借鉴他，而且他很欢迎他们去借鉴他，正如他觉得他向他前辈中最出色的人借鉴也会受到欢迎那样。

>完善自身写作有效的办法是？　

福克纳：阅读，阅读，阅读。阅读任何东西——糟粕，经典，好的和坏的，并琢磨他们是怎么写的。就像是一个木匠去当学徒工并向师傅学习。阅读！你会吸收它。然后开始写作。如果写得好，你自会发现。如果不好，将它扔出窗外。

>最伤害写作的事情是什么？　

福克纳：如果一个人是一流作家，那就什么也不能伤害他的写作；如果一个人不是一流作家，那就什么也帮不了他多少忙。写作如此，做其他事亦然。

>作品与作者是怎样的关系？

福克纳：写作，与作者无关，只与作品有关。如果我不存在，也会有别人去写我，海明威，陀思妥耶夫斯基，我们所有人。其证据是，莎士比亚戏剧的作者大约有三位候选人。但真正重要的，是《哈姆雷特》和《仲夏夜之梦》，不是谁写了它们，但确实有人写了它们。

>作家要对他的读者负责？

福克纳：他的义务只是尽他所能把工作做到最好：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做事，无论是为了尽什么义务。我本人就很忙，无暇顾虑公众意见。我没有时间去了解谁在读我的书，也不在乎也不在乎张三李四如何评价我的作品或者其他作者的作品。我需要达到的标准就是，当我在阅读自己作品时的感觉，与我读《圣·安东尼的诱惑》或者《旧约》所感受到的是一样的。它们让我感觉良好，就像看鸟会让我觉得开心。你知道，如果我有来生，我会想做一只秃鹰。没有什么会憎恨嫉妒他，也不会需要他。他永远不会被打扰，也不会不会陷于什么险境，而且他什么都能吃。

>如何看待写作技巧？　

福克纳：如果作家们对技巧这些东西那么感兴趣的话，就让他去做手术或者砌砖吧。不存在什么让你完成作品的机械方法，这没有捷径。年轻作家如果紧随某种理论的话那就太过愚蠢了。你的错误才是你的老师，毕竟人们只会在错误中成长。

>小说的前途如何？

福克纳：只要还有人看小说，总还会有人写小说，反过也是一样的道理。当然也不能排除一种可能，就是画报和连环漫画也许有天会弄得人的阅读能力都退化了。说实在的，文学已经快要倒退到原始人穴里画图记事的时代了。

来源：节选自福克纳1956年在纽约接受《巴黎评论》女记者访问时的谈话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