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罗斯特：诗人的伟大之处在于其敏锐性

1．所有一流的诗歌佳作从来都不谱成歌曲。我这么一说就引来几个男生与我争辩。我甚至还记得他们的名字，我们还成了很好的朋友。我就是那样为人所知的，即说一些并不很准确的事儿，但认真掂量却也相差无几。

2．前几天看到报纸上有关我的报道，我很不高兴。上面说：“弗罗斯特先生坚持认为，所有的生命都是像细胞一般的。”打住！我什么也不“坚持认为”！确切地说，我对诗歌也不是这样坚持认为。我才不会把它叫做什么“不变的原则”，我称之为“或许是”。这是不一样的。

3．我不希望我的诗歌被翻译成俄语。我也不想被翻译成任何外语。我希望全世界都讲英语，这样我的诗就可能很长时间不被翻译。

稍后我就要给你们读一读那些我不想让人翻译的诗。我实在受不了外语译文那悲惨的样子。真的，我看到的都是这样子。几乎看不到一丁点出彩的地方。

前几天就看到一首译成西班牙语的小诗，我的拉丁文水平还是能对付这些罗曼语言的，我都不想跟你们说了，直介太荒唐了。

原因就是——你要是停下来想一下，如果你懂得语言，如果你喜欢语言——原因就是语言特色丢失了。译文的词汇意思相差不远，但毕竟仍然只是接近而已。特色完全没有了。

4．你在诗歌中所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把一种表述放到以前你从没有放过的地方。你知道这个表述的意义，也知道应该使用的语气，但这表述就是不太适合这个地方。那是你从某个不相干的地方取来的。你是在教堂或者学校或者比赛或者别的地方拿来的。这点对我来说很重要。

5．对于艺术，关键之一就是，在刚刚起步的时候，你要找一处避难所，躲开别人草率的评判。对于我，农场是个避难的地方。教书是另一个。报社工作也是一个。就这样，我走过了容易遭受别人草率评判的那些年头。

我有时在想，是否对此有什么办法，把事情搞得简单些；成立基金会，做些事情，有帮助就行——是否给诗人、艺术家挖个地洞，抵御炸弹，躲避种种草率的评判。

你们应该很清楚，我并不是在评判那些评判者。我自己也是别人的评判者，面对那些逐渐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内心很忐忑；如何辨识那些值得赌一把的年轻人。这是世界上的一大难题，艺术方面的，也是所有方面的。

6．有些诗我就从来没有拿出来示人，老实说。这些诗都写在书里，我宁愿人们在书中读到，也不要他们在公共场合当着我的面读到它们；有不少这样的诗。

有人问我是不是不喜欢这类诗。为什么我总是避而不谈这些诗呢？因为我太过喜欢了，我对这些诗十分敏感。

但那是我生活中的重大问题之一。对于我的生活，公众知道多少呢？你可以相信，我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出名的。我以前不需要担心有没有人嘲笑我，没人认得我；就是那样。

要是他们当时注意到我，他们可能会拍拍自己的脑袋，认为我脑子不正常。我认识一些同行。被残忍地看做是乡下白痴——诗人。我认识那么一个，许多年一直如此。

7．情感大师便是伟大的诗人、戏剧家、小说家。

8．在我看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先知与诗人都是一样的。先知是伟大的警醒者。警醒是他的生命，他告知国王警惕什么。

而诗人呢，他的伟大之处在于其敏锐性——敏锐性，尽情品味上帝所赐的一切；所有这一切，灵魂的，精神的，还是肉体上的。

9．《圣经》里说，没有被选中的人是不能够欣赏诗歌的。当然，许多人都愿意表现得好像他们是能够懂诗的。但是，只有一小部分人是真的在读诗，《圣经》里这样说。许多人都愿意表现得好像他们是虔诚的，但只有一小部分人会被拯救。

10．想从《圣经》里面听到一些非常不民主的东西吗？里面说道：“这些事情会以诗歌的形式表达——”（“隐晦的语言”是另一个可代替的词。）“这些事情会以隐晦的语言表达，因此不合适的人便理解不了，也就无法获得拯救。”

11．不去“伪造情感”是很重要的——（斯蒂文森，也就是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曾说，永远不要“伪造情感”）——永远不要假装高兴；永远不要对你没有兴趣的事情假装有兴趣。

12．就我们的知识而言，诗歌应该意味着优雅。它在人性上也应意味着优雅。诗歌就是人性的优雅。

13．诗歌的精神深藏于浩如烟海的大量散文佳作之中。它的核心机制便是诗歌。千百年来，一直是那机制。

我对诗歌“机制”的理解，与我对婚姻、宗教和教育“机制”的看法是一致的。诗歌的“机制”，便是它的韵律和格律。我希望，诗歌的精神，无论是在机制之内还是机制之外的所有散文中，都能够永久散发出它独有的气息。

14．有一天，一位很有地位的教授跟我说——（我曾多次与他在一起。）——他说：“我从没见过有人像你这样，脑袋里装满了那么多的歪诗。”

我对他说：“查理，这个太要命了。如果在我脑子里了，那就是好诗。如果我知道它了，它就是好诗。这就是我分辨好坏的方式，因为它容易记住。这也是写诗歌的第一要义，容易记住，这样你就不容易忘掉了。”

15．思考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此：联想的艺术。任何事最好都不要顺着它的路子照直往前，而要找出其对立面。如果可能，用你思维当中的活性，用你活跃的思维，超越它，拿出更好的想法。然后是唤醒，不断地唤醒。

（董洪川 王庆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