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客：吃菠菜的诗人——品读臧棣《菠菜》

《菠菜》

臧棣

美丽的菠菜不曾把你

藏在它们的绿衬衣里。

你甚至没有穿过

任何一种绿颜色的衬衣，

你回避了这样的形象；

而我能更清楚地记得

你沉默的肉体就像

一粒极端的种子。

为什么菠菜看起来

是美丽的？为什么

我知道你会想到

但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我冲洗菠菜时感到

它们碧绿的质量摸上去

就像是我和植物的孩子。

如此，菠菜回答了

我们怎样才能在我们的生活中

看见对他们来说

似乎并不存在的天使的问题。

菠菜的美丽是脆弱的

当我们面对一个只有五十平方米的

标准的空间时，鲜明的菠菜

是最脆弱的政治。表面上，

它们有些零乱，不易清理；

它们的美丽也可以说

是由繁琐的力量来维持的；

而它们的营养纠正了

它们的价格，不左也不右。

1997.10

对于臧棣的诗歌而言，日常风物的广泛介入可谓是其鲜明的特色，尤其近年来的创作，这一点表现的尤为突出。诗人善于、似乎更乐于从日常经验的意象中观照生存，体验生存。这也表现出一个诗人进入中年创作后的成熟与视野。《菠菜》即是诗人借日常意象为读者讲的一个生存寓言。

菠菜，作为日常生活中极为常见的一种蔬菜，似乎很难引起人们心中的诗意，而臧棣却能通过隐微的观察与思考，用诗人的天赋敏感洞察其中的美丽与营养，获得一种生存的观照。而这种深藏于事物内部的生命的灵光对大多数人而言却似乎是沉默的。“美丽的菠菜不曾把你\藏在它们的绿衬衣里。”哪怕一种精神上的直觉或者接近的欲望都不曾唤起“你甚至没有穿过\任何一种绿颜色的衬衣\你回避了这样的形象；”缘何如此，在诗人看来“你沉默的肉体\就像一粒极端的种子。”每个人都有生命的冲动，但由于生活的打磨与钝化，模式化与机械化，这种冲动中更多的是一种极端的盲目。即使充满冲动，终归沉默，意志在压抑与萌动的张力场中失衡。

接着诗人更进一层追问“为什么菠菜看起来\是美丽的？为什么\我知道你会想到\但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关于生存的反思，生存所面对的挤压和异化，个人往往并非全然不知或者无能为力，只是长期的压抑和周围环境的浸泡使这种沉默变成一种集体无意识。诗人在此对个人“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表示质疑，既是一种追问，更是一种怀疑与探索，而且诗人似乎找到了答案“我冲洗菠菜时感到\它们碧绿的质量摸上去\就像是我和植物的孩子。”这是源于诗人切身的生活体验，在此，人与物同一了，菠菜成了充满生命力，充满“碧绿的质量”的孩子，更进一步说，菠菜的美丽在于“如此，菠菜回答了\我们怎样才能在我们的生活中\看见对他们来说\似乎并不存在的天使的问题。”可以说，诗人对菠菜的体验既是对上文问题的回答，又是对菠菜对“天使的问题”的回答的铺垫，在层层紧密而沉静的叙述中推进对菠菜的发掘。

在此，“天使的问题”虽然对于菠菜并不存在，但其所表现出的美丽、自然、蓬勃的原始生命力却可以为人的压抑、钝化、乏味的生存提供某种启示。然而，“菠菜的美丽\是脆弱的\当我们面对一个只有五十平方米的\标准的空间时，鲜明的菠菜\是最脆弱的政治。”鲜活柔顺的生命似乎很难承受现实生活之重。这种脆弱，表面上看似是由于不易清理的凌乱、烦琐的力量维持的美丽，但这并不影响其内在的真正价值，因为“它们的营养纠正了\他们的价格，不左也不右。”内在的价值并不因为外形的脆弱有所贬损，这是弱与强的辩证法。

至此，诗人完成了对当下生存的寓言式建构。无论这种美丽如何脆弱，现实多么纷扰、烦琐，只要拥有一颗充实的心灵，生命的价值就能在这种脆弱与充盈中获得平衡发展，舒展生命美丽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