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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莱里:纯诗——为一次讲学所作的笔记

时间:2022-05-27 15:06:13 浏览: 11 作者:笔墨纸砚网

人们围绕着纯诗一词热烈争论,掀起了轩然大波(我的意思是指为人间那些最珍贵而又最无用的东西争论)。我对此有一点责任。几年前,我为一个友人的诗集作序构造了这个名词,宣读时我并没有赋给它特别重要的意义,也没有预见到诗歌关切者从中得出的结论。我很清楚我通过这个词要表达的意思,但我不知道它在文学爱好者中会引发出这么大的反响和回应。我只想提请你们注意一个事实:我并不想传播一种理论,不想确定一种学说,更不想把一切不赞同这个词的人都视为异端。在我看来,一切书写的、口头的(诗的)作品都包含着某些片断,某些可认知的成分,它们被赋予了我们能立即审视的性质,对此我暂称之为诗的成分。每当言语用上最直接的表达,即最难以觉察到思想的表达时,它就显示出某种差异;每当这些差异使我们似乎感觉到一个涉及的世界不同于全属实际的世界,这时我们就多少有可能扩大了这一特殊的领域,我们于是感觉到攫住了一种内容高贵而又生动的片断,一种也许能接受开拓和加工的片断。而经过拓展和利用的这一片断,就构成作为起艺术作用的诗歌。

但愿人们借助这些如此可辨认而又如此不同于我称之为难以察觉的语言要素,能够构造出一整部诗的作品。但愿人们因此能用诗体的或非诗体作品,一方面在我们的思想、我们的意象中,另一方面在语言表达方式的相互关系之间,给人以一完整体系的印象,—这一体系尤其符合创造心灵的激情。纯诗的问题大体上就是这样了。我所说的纯和物理学者所说的纯水同义。我要说的意思是,问题的提出是要知道我们能否创作一部完全除去非诗成分的纯诗。我总是认为,现在仍然认为这是一个无法达到的目标。诗歌就是接近这一纯理想境界的一种不懈的努力。总之,我们所谓的一首诗篇,实际上是由若干堆积在言语材料中的纯诗片断所组成。一行最美的诗就是一个非常纯粹的诗歌成分。以优美的诗比作钻石是常见的比喻,它使我们明白,这种纯洁性的感觉是人所共有的心理感觉。

纯诗这个用语的缺点就是使人想到道德方面的纯诗性,但在这里并不涉及这个问题。相反,在我看来,纯诗的想法主要是分析性的思想。总之,纯诗是从观察中获得的一种演绎性的假想,它应该帮助我们去确定对于诗的一般概念,并且引导我们进入如此艰巨而又如此重要的研究,研究语言和语言对人类所产生的种种作用以及多方面的关系。也许以绝对诗的说法来替代纯诗的说法更好。那就必须把绝对诗理解为研究起因于字的关系的作用,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研究字与字间相互共鸣的关系。总之,这种研究唤起了去探索被言语所统治的整个感觉领域。这一探索能摸索着进行,探索大体上是这样实施的,但有朝一日,也并非不可能去系统地进行探索。

对于诗歌问题,我曾试图形成或正在尝试着给予一个明确的概念,或至少是自认为对这一问题比较明确的想法。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问题今日已引起了广泛的好奇心。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公众对此感兴趣,不仅是对诗歌本身,而且对诗歌理论。人们参加争论,而且眼看着实行试验。这些试验不像以往那样受到团体、鉴赏家、爱好者的狭小圈子的限制,但在我们的时代,奇妙的是,在公众场合甚至也见到某种兴趣,有时是狂热的兴趣,加入到这些迹近神学的争论中。(有什么东西比争论更神学呢?诸如关于灵感和工作,关于艺术创作的直觉和艺术手法价值的比较?难道这些问题跟这著名的有关天恩和善行的神学问题不十分相似吗?在诗歌中也同样有问题存在。诗歌把传统所固定的规则和个人经验的立即数据或内心感受相对立,绝对类似于人们在神学领域中所发现的问题。这种神学存在于个人的感受,对圣物的直接认识,宗教的种种教海,《圣经》的经文以及教义的形式中间……)

但是现在我要坚决回归正文,绝口不提任何未经确认或轻易推论的事实。我们重读一下“诗”这个词,我们首先注意这个美丽的名词产生两个不同的概念。我们说“诗歌”,我们也说“一首诗”。我们说到一种景色、一种地形,有时还说到某一个人,他们都有诗意;另一方面,我们也谈论诗艺,我们说:“这样的诗优美。”但是,在第一种情况下,显然涉及某种激动,大家都了解这种特殊的内心动荡,类似于我们身临某种环境时所感受到的激动、迷醉的心情。这种心情完全独立于任何一个确定的诗的作品,它自然而又自发地来自某种协同一致,即我们肉体、心理内部的支配与感动我们环境(真实或想象)之间的协同一致。但是,另一方面,即在第二种情况下,当我们谈到诗艺,或当我们谈到一首诗时,无疑这是涉及激发出与上述情绪相同的情绪,是人为地产生这种激动心情。但这并非一切。此外,还必须把用于激起我们情绪的手段和归属有声语言的结构和性能的手段融为一体。我提到的激动心情可能是被事物所激发;也可能被完全不同于语言的其他手段所激发,诸如建筑、艺术、音乐等等,但就诗歌本意说,使用言语手段是其要素。至于诗的独立的激情,我们应该注意,它不同于人类的其他的感情,具有一种奇异的特征,一种美妙的性能,因为它竭力要给我们一种幻觉,或某个世界的幻觉。倘若这个世界所幻想的事件、形象、人、物和通常世界所繁殖的人物一样,他们在另一方面,跟我们感觉的总体有一种难以解释而又亲密的关系。我们所熟知的人和物似乎都配上了音乐——请你们原谅我这样表达——他们相互共鸣回响,好像和我们自己的感受协调一致。这样确定的诗的世界就和梦境,或者至少同某些梦所产生的梦境十分相似。当我们由于回忆而返回梦时,梦使我们明白:我们的意识由于与知觉的通常产物的法则总体大不相同因而能够得到苏醒、充盈和满足。但是我们有时能通过梦来认识这个情感世界。我们的意志无法做到随意出入这个世界。它被封闭在我们内心,而我们也被封闭在这世界里。这就意味着,我们没有任何影响它的方法去改动它,相反,我们无法跟更大的行动力量在这外部世界上共存。这个世界任意地出现和消失,但是人做成了为此所做过的事情,或者试图去做这一切最珍贵而又最易朽的东西;人去寻找过并且找到了重建这个随心所欲境界的方法,在渴望的时候就又找得到它,并且最终以他敏感的内心去人为地发展这些自然的产品。人似乎懂得从大自然中提炼,从时代的盲目河流中汲取这些如此不稳定的形成法和构造法。为此目的,人利用了我在上面讲到过的多种方法。然而,要在能创造一个诗世界的这些方法中去再造它,去丰富它,那最古老、可能也是最珍贵而又最复杂,并且最难使用的手段就是言语。

现在,我应该使你们感觉或者明白,就某种观点而言,在现代之初的诗人任务是棘手的,诗人不知遇到过多少困难(幸而诗人并不经常意识到任务维艰)。言语是一种公共的实践的成分;它因此势必是一种粗糙的工具,既然每个人都操作它,使它适合各自需要,依照各人样式而加以改造。不管言语与我们的联系如何紧密,不管言语以讲话表达思想的事实是多么接近我们的灵魂,言语仍然不乏统计方面的起因,仍然属于纯粹实用的目的。然而诗人的课题应是从这实用的工具中提取出创造一部全无实用价值的诗作的方法。正像我对你们说过的那样,对于诗人说来,问题就是去创造一个跟实用秩序没有任何关系的世界,或一种事物的秩序,一种关系的体系。

为了使你们理解这个任务的全部难处,我想把提供给诗人的原始情况、数据和手段跟提供给具有相同目的其他艺术家的情况、数据和手段作一番比较。我将比较提供给诗人和音乐家的东西。音乐家多幸运!音乐艺术的渐进保证了几个世纪以来他们都处在非常优越的(享有特权的)地位。音乐是怎样组建的?听觉给予我们音响世界。我们的耳朵许可用一种随意的次序接收无数的感觉,并且赞赏其中四种出众的性能。然而古代的观察和以前的实验已经能从噪音世界中辨别出音的体系或世界。这是一些最简单、最易辨认,并且最易于形成复合和联合音的音。这种音一发出来,耳朵或者更确切地说智力,立刻就能把它们的结构、联系、异同觉察领悟出来。这些音素(成分)是纯的,或者是一些纯音素的组合,也就是可以辨认的。它们是非常确定的,而且,特别重要的,人们借助于乐器,找到了产生固定不变的同一音素的方法。这种乐器其实就是真正的量具。一种乐器就是人们能校准和安排乐器达到用确定的动作能一成不变地获得一种确定的效果。这也就是听觉领域内这个结构的显著的结果。音的世界截然不同于噪音世界,而且我们的耳朵已经习惯于清楚地区分这两种声音。假如响起了一种纯音,也就是说一种相当罕有的声音(不同凡响),在我们内心随之就会立即产生一种特殊气氛,一种特殊的期待,而这种期待似乎渴望产生一种和所听到的感受同类而又同纯度的感受。假如在音乐厅内,传来了一声纯音,我们内心的一切就都改变了。我们期待产生音乐。假如情况相反,我们实行反证表决,假如在音乐会上,在一曲演奏过程中听到一个声响,(一把座椅跌倒,某个观众大声说话或咳嗽)我们就会感到:我们内心的某样东西被扯断了,出现了违反什么要旨和协同法规;一个世界被破坏了,一种魅力被取消了。

因此,在音乐家面前,在他开始工作之前,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以便他一开始开展他的创作,思想就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合适的材料和方法。他对这些材料和方法毋须再进行加工,只要集拢已确定的和完全准备好的成分。

但是诗人遇到的是多么不同的情况!放在诗人面前的是这日常的言语。这些作诗方法的总体不吻合诗人的目的,也不是为诗人造就。不存在为诗人确定这些方法之间关系的物理学家;不存在音阶方面的建筑师;没有定音叉,也没有节拍器,在这里没有任何确定;对于诗人,只有词典和语法这些非常粗糙的工具。此外,诗人应该诉诸的对象,并非是一个如听觉那样特殊而又唯一的意思—这是音乐家强迫听觉接受它蒙受的东西,此外,听觉是等待和注意力方面非常出色的器官,而是诉诸空泛笼统而又分散的期待。于是诗人通过言语投向期待,而言语乃是一种互不相联的语系的非常奇特的混合体。没有什么东西比言语中存在的性能的奇特组合更复杂、更难于分析辨认。大家都很明白,音和义相符的情况多么少见,而且,大家都很明白,一席讲话可发展非常不同的性质;一席讲话能合乎逻辑,却毫无音的和谐;一席讲话有可能充满和声,却毫无意义。有可能意义明确,却没有任何美感。它可能是散文,也可能是诗。为了简要说明这些独立的文体式样,列举已经创造出的所有学科就足够了,这是为了开拓语言的多样性,并对它进行多方面的研究。语言应轮流地接受评判。可以从语言学的角度评判,也可以从格律学和韵律学方面研究评判;语言中还有逻辑学和词义学方面的问题。而言语包括了演讲学和句法学。我们知道,所有这些各不相同的学科能使我们用许多独立的方式轮流地对同一文本进行研究。因此,诗人与之相争的是这个如此庞杂的总体,它太富于始发的性能,太富于以致最终不得不陷于杂乱无章。而诗人正应从这困境中提取他的艺术对象,那架生产诗激情的机器,这就是说,诗人应该压制实用性的工具,一种不知被谁造出来的粗糙工具,一种为立即的需要所使用,又时刻被活人改动的工具,而当诗人的注意力固定在诗歌时,这机器就变成一种被选择的易激动情绪的要素,它和偶然突发、不期而至的情绪迥然不同,后者构成了人们日常的感觉和精神方面的生活。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共同的语言是公共生活杂乱无章的成果,因为各种习性的人服从于无数的条件和需要而接受了语言,以求建立相互之间的关系。并且根据各自的欲望和利益尽量使用好语言。至于诗人的语言,尽管诗人必须使用从这杂乱无章中所提供的成分,相反,却建立了一种孤立独行者的努力,以便用最平凡的原始材料去创建一种理想的而又人为的秩序。

假如这奇特的反论性问题能得到全面的解决,这就是说,假如诗人能成功地创作出不再出现任何散文作品,诗篇中音乐性的连续不再被打断,意义关系永远与和声关系吻合,思想的相互转化显得比任何思想更重要,外形的作用将包括主题的真实性。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像谈论现存事物一样来谈论纯诗。情况并非这样:言语的实践或是实用部分,逻辑的形式和习惯,而且正像我已经指出的那样,在词汇中遇到混乱无序、无理性(由于词汇的来源大不相同,引进语言成分的年代也各不相同),这一切就使得绝对诗歌(纯诗)的创作不可能存在。但是易于理解的是,出自这样一种理想或想象情况的概念,对于评价任何可观察研究的诗歌都是非常宝贵的。

纯诗的思想是一种难子接近的思想,是诗人的希望、努力和能力的理想的界限……

(唐祖论译)

【说明】本文和《一个诗人的笔记》曾以《关于诗学和诗人随笔》题名同时发表于法风《诗刊》(1928年8月)。1933年按此排列,被收入瓦莱里文集C卷,但在《纯诗》篇名下,加有《为一次讲学所作的笔记》副题。

值得注意的是,几乎与此同时,瓦莱里曾在阿纳勒大学作《关于诗歌的谈话》的讲学报告(1927年12月2日)。而在这之前,即1922-1923年期间,瓦莱里曾在老鸽棚剧院以《19世纪纯诗》为题,作过六次讲学报告。

文章来源:《瓦莱里散文选》,(法)瓦莱里 著,唐祖论 钱春绮 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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