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月刊》头条诗人 | 杜涯 :雪中的树
杜涯,1968 年出生于河南省许昌县乡村,毕业于许昌地区卫校护士专业。曾任医院护士、杂志社编辑等职。12 岁开始写诗,出版有诗集《风用它明亮的翅膀》《杜涯诗选》《落日与朝霞》《记忆与追寻》。先后获“新世纪十佳青年女诗人”称号、刘丽安诗歌奖、《诗探索》年度奖、《扬子江》诗学奖、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诗刊》“陈子昂诗歌奖”年度诗人奖等。现居许昌市。
主编荐语:2018年,第七届鲁奖为杜涯《落日与朝霞》诗集的颁奖词是:探索心灵与自然,生命与万物之间微妙关联所构成的广袤的“生活的银河系”。三年过去,她的诗歌创作依旧是在此域做深耕细作,我刊这次推出的《杜涯的诗》,读完掩卷,使我沉浸在她的“生活的银河系”之中,也被她笔下凸现的大宇宙观下审视日常生活后异样的发现而惊诧。这组诗不同于她过去的诗歌是,她更多的在时空、万物与人之间关系的诸多诗阐释和诗陈述,让我们自然地滑入或坠入她设计的“隧道”和“黑洞”之中,她反复咏叹“时间已太晚”,“万物要回去”,而现状是“我已不能回来”。她对现实人类的行为,不能理解并发出诘问:“人类为什么会有如此优越感,/认识不到自己只是万物之一,和万物平等,/甚至,还低于许多事物”。她“不理解,强大、胜利”,她承认“我一直很微弱、失败”,她希望“愿来世你我仍无邪、守高如星”,未来“带给我们的美和建构更多/带给我们的纠正和重建更多”,重建未来、尊重自然是她的这组诗解码的钥匙,也是她的思想内核所在。
—— 李云
杜涯的诗
杜涯
物之声
夜里,秋虫的唧唧声从窗外
传来,我似乎听见它们在说:
“我们贪恋着浮生。现在我们
想到了回去,但时间已经太晚。”
白昼,木叶在树林中无声地凋零
我似乎听见它们的哀叹:
“我们贪恋着夏日轻梦。现在
我们想到了回去,但时间已经太晚。”
而在万物的凋零之中,我分明听见
一些不可见事物的低低叹息:
“我们贪恋着此在。当我们
想到了回去,时间已经太晚。”
大海涌动着,我听见它跳荡的声音:
“星空,我今世的对称、照映,
它夜夜都在头顶闪烁,等待着我,
现在,请让我回到它那里。”
白昼,我站在地面上,听见一种呼声
来自周围的群山、树林、夕阳,和不可见者
我听见它们齐声对我说:“我们在这里
已经太久。现在,请带我们回去。”
我站在地面上:我多想带着
它们,一同回去。回去是唯一轨迹。
但我望向四周:事物在消散
人世上风雨漫漫,时间已经太晚
向萧瑟处
时常地,我无端想到那里
那一带萧瑟之地,寥廓的零落
风,每日吹过凋残的树林
地面上的事物相继沉寂、忧郁
我在远处看着那里,心中渐渐安静
是什么在那萧瑟里,用宁静
安慰我,安慰我凋败的心灵
多年了,我在人类中,但我却总是看到
那所有的萧瑟处:一片萧森的密林
一条远处的林木萧条的延伸的河堤
夕阳的缓缓沉降里,大地的冷寂、沉郁
我一点点地脱离着人群,一年年地
向着那萧瑟处而去,我感到我和人世
和这个世界的距离,越来越远
那所有的萧瑟处,它们用辽阔的宁静
用深厚的温柔和宁和,也用深沉的拥抱
滋养我,温暖我,安抚我的脆弱
心灵的请求在萧瑟处永远不会被拒绝
沉静的萧瑟里有永久的温厚、宽阔
屋旁的高大茂密的树木落空了
风每日都在树间和树顶吹过
清晨的旷野上,淡薄雾气中飘着
最后的落叶:它们一定是在唤我
而我在萧瑟处,没有回来
许多年已过去了,我已不可能回来
我将会愈走愈远:向着更萧瑟处
现在,那萧瑟之地已日渐沉郁,呈现雪意
不久那里就会是风雪弥漫,苍茫一片
所有的事物都将会深深地沉寂
一条肃穆的道路已通向那里,而我将
踏上它:沿途的树木森严、矗立
我将走去,走去并深入、消失
向着那迷蒙、温暖、忧郁、静寂之地
向着那所有的萧瑟、苍茫、深邃、永寂处
我转向了那里。尽管,世界的道路纷繁、明丽
认识
我们低于朝霞
低于晨星和晚星
也低于落日,低于每一天
夕阳的辽阔绛红
我们低于星空
低于群星的亘古垂挂和转动
当天琴座高悬在头顶
我们低于它的璀璨、崇高
我们低于一株麦子
低于大麦、小麦和燕麦
在秋天的生长、丰盛、收获里
我们低于每一棵大豆、玉米、晚稻
我们低于一片树林
低于它的盛开、葳蕤、喧亮
它在秋天哗哗地,落空了叶片……
我们低于它的凋谢、凋零、凋败
我们低于雪
低于飞舞的雪和山顶上的雪
我们低于大地,当雪落在其中、万物上
使它们无边地苍茫、银白、萧寂
雪中的树
雪下了一天一夜后
屋旁的高大树木上全都落满了雪
茂密的枝条上,积着厚厚的纯白
——时间的梦境中盛开着白花
远处,街两旁,公园里,园林中
所有的树木都被雪厚厚地覆盖
大地上只剩下:相像的褐色和白色
一些树木用残存的黄叶在其间增加着美
所有的树木在雪中美而无言,无言地
纠正着地面上的无序、脏污、混乱
并为人世增加着安静而美的高度
在许多的寂静处,那些树木都在
雪中静静地立着:法桐树,银杏树
它们只是在雪中安静、温润静立
它们自己的美丽似乎自己不知
而我要感谢这些雪中的树木
在冬天之上,在人世之上
它们让我看到了安静、纯白、光芒
看到了世界的不曾离去的普遍的美和秩序
记得有一年雪后我从外地回乡
长途汽车缓行在银白的平原上
在那辽阔的平地上,处处是温宁的
褐色和白色:村庄,田野,河岸,以及
遍布地面的一片片的树木和树林
一路上,它们全都安静在雪中
用宁静,用辽阔,一遍遍地安慰着我
安慰着我的无尽颠沛,凋败的心
无边大地用银白、深广,用其中的诸多
沉默的事物,延伸、滋养着我的眺望、注目
多年了,生命中的上升部分我从不曾遗忘
那些安静的,始终陪伴我的心灵上行
而现在,在雪下了一天一夜后
我知道:我该到河流边去了
那里,树林茂密、绵延,它们
在雪中,用萧森,用静寂,在等着我
(多少次,我的心因河堤在雪中的银白横陈,
因雪中树林之上的萧森、广阔而疼痛)
我知道在树林的沉寂深处有怎样的温暖、宁静
也知道在树林之上,在那萧森、广阔里
有怎样的沉静、光明、永恒的路途
——它会带我离开得更高更远
而在去那里之前,我要先去看看街上的树
广场的树、湖边的树,我要记住它们的安静
我要长久地记住:比起繁闹之物
雪中的树带给我们的美和建构更多
……带给我们的纠正和重建更多
在世纪中的某一天
在世纪中的某一天
我在屋中坐着。透过距离的遥远
我看见了一些事物
我看见夏日的山冈和山坡,那里
数公里的叶林在阳光下闪着光亮
燠热的风吹来,它们激烈摇荡,轰然有声
顶上,蓝天正锋利地注视着山岭
我看见一带辽阔之地
在那里,树丛罗列,树林在风雨中
静默或摇动。河流宽阔地流淌。林带浓重。
上面,天穹辽阔,乌云密布,那些乌云
时常变幻,并在天空中正被风整体地运送
我看见在远处的旷野上
树林正在凋零,日夜地凋零
而在它们的凋零之外,我看到一些
无形之物,它们也在凋零
我听到它们的声音:“我们要走了……”
我看见在辽阔的夜晚,天空暗蓝
在大地的尽头,人世的边缘处
一带光柱自天穹而下,抵于地面
那是时间的座钟,它一直都矗在那里
计算着万物和人类的时间
我看见夕阳缓缓沉降,大地冷寂
我看见一颗星闪耀夜空,带着
几百万年前的已经不存在的光亮
在世纪中的某一天里
我在屋中坐着,看着这些事物
我知道那些事情已经发生
正在发生或即将发生
我知道那些事物此时来到这里
是为了和我相见
或是为了来和我告别
而我,只能记下这一切
带着一些沉默的悲哀
远山
在梦中,它总是令我忧郁、震撼:
苍翠高拔,庄穆俨然,耸入云端
而当我醒来,朝霞、树林、繁花在眼前
烟声里,一切又皆是真实、景象、必然
真实的是一次次的大地上的行走、漫游
是春天的公路,路两边林带的喧亮
河流、蜿蜒、堤树的摇摆、宽阔的流淌
在雨中,在晴空下,铁路延伸,树木温润。而
远处是更温润、飘渺、朦胧的山体、树影、事物
于是远山在远方的朦胧里适时出现
当我一次次走向它,它是年年的等待、存在
当我于四季晨昏中走卧,它又千年悠悠、雍容
是什么在远山之上,在那幕布里沉静如信念
在那庄严陈列、巍巍高耸之上的一带天空里
是什么在那时空里静止,深沉,闪亮
给我永恒的提醒,内心的绝对高度、力量?
远山一定知道更多高处的秘密
一定听到过更多来自时空处的话语
当它于晨昏日夜里耸立在天空下
在人世的生活和世代凋谢之上
风雨中,一切皆逝,一切皆变
而它是永远的邀约,永远的承诺
它接纳、暂留我的杳邈、我的层峦叠嶂
崛峨的悲怆、忧伤也总被林涛和南风抚慰
这大地上的耸立,横陈、绵延的沉穆
教师般教导我的思量、认知、注视
它苍郁地沉默,沉默地等待。而我是
短暂和离开。我也曾是巍峨、沉郁:在这里
一种深处的肃穆我终将说出:我曾经历
风雨沧变,但我不曾下降。如果心灵曾
持续上行,那是因为远山、树丛、云巅、星空
是因为有你,在这一切之上,在这一切之中
夜的拒绝
那时,旷野拥有无风的寂静
夜色拥有深沉的深厚、绵延
树林在夜的背景上朦胧
而夜在旷野上忧郁,也奇异地温暖
那是多年前,列车无故地
停在旷野,让我看到了那样的夜
它用深厚、绵延、温暖,呈现致命的诱惑
我感到我可以走入那种温暖,消失于
它的深厚、绵延。那时,我伏在黑暗的
车窗处,看着旷野上更黑暗深厚的夜
我听见自己心的低语:“请让我留在
这儿吧,我不愿再回到人群那里……”
而夜在旷野上沉默着,我低低地
恳求,它不回答,也不应许
它深沉地望我。我感到我是站在
旷野上,夜的入口处,但夜拒绝我进入
后来我又多次遇见那样的夜
在夜间的列车或长途汽车上
总是,当我被它黑暗深厚的温暖诱惑
它却拒绝我进入。而天边有什么正在消失
我是此处的一个诧异存在
至今我已明白原因、流变
至今我仍留在人群中
我清冽地、逐渐地成长
不能理解
他们理解不了植物的温柔谦卑,
就如同我不能理解人心的贪婪、残忍。
他们理解不了动物的温顺、善良,
同样,我也不能理解人性的邪恶、阴暗。
我不理解这个人世怎会变得愈来愈聪明,
就像它不理解我怎会如此笨拙。
我不理解人类为什么会有如此优越感,
认识不到自己只是万物之一,和万物平等,
甚至,还低于许多事物。
我不理解人类为何要在地球上折腾,
挖掘、试验、战争,毁坏其他物类的环境,
他们真以为地球不会生气、忍耐无期?
我不理解为何一座海中的荒岛会成为
战争的起因,许多生命因之而葬送,
我希望那座荒岛在一夜间沉入海洋中去。
我不理解人类为何不护好地球,珍惜地生活,
却总想着迁移到别的星球去,他们真以为
上帝会允许他们祸害完地球再去祸害别的球体?
我不理解现时为何复杂胜了简单,
聪明、圆熟胜了单纯、朴拙。
我不理解“时代”和“时代性”,因为我
一直都在远处,在“时代”之外。
我不理解“强大”“胜利”,
因为我一直都很微弱、失败。
最后,我不理解为何有人会把逮到的活鼠放在
热油锅上,并把它挣扎蹿爬的视频与人分享。
那只该死的老鼠,我为它感到痛苦。
邀请
请去往秋天的方向
白杨的金灯已点燃在路旁
夏天最后的风正从山坡上退走
椴树林却仍满坡动荡,轰然向上
它们骄傲地排列:在山冈
在那里,有多少单纯的少年的秋光
请去往秋天的方向
黄昏的星光于辽阔中凄清温暖
树林却层次斑斓,向内在的时空深邃
在上午,它们凋着孤独的秋叶
一世又一世:十月逝去了
但请相信,请去往秋天的方向
每个下午,风都驰过飘飒之地
把旷野的群树无畏地弹响
夕阳沉沉归去,横亘绵绵处
只余留有生之世纪的萧瑟温良
秋天的时间
层层树林的大地上时光凋零
无限宽广的零落的时间
万物都等待其中,安宁地凋败
此刻定有我某个清晨的忧郁余梦
此刻我明白我也是忧郁一物
“斑斓有你,凋零有你,
秋天的崇高有你。”
因而我懂得:秋天
曾经下降,如今持续地上行
此刻我置身于万物的缓慢温良中
我拥有陪伴和漫长告别的时间
一年又一年,我告别它们
每一次我站在这里,看见受伤的黄昏
也许我更多知道一点自然的秘密
知道在秋天的时间里,有何物在前
秋天其实是一条时空的隧道
万物必将进入其中,通过其中
万物也会在其中被改变
包括飘零之年,包括它们的无常的时间
某一时刻
那时,事物向我展开景象的宁阔:
树林罗列,空气温柔地淡红。
大地平坦而延伸。没有风。
树林、小河、深秋的田地,
一切都笼罩在淡红的空气中。
没有风。事物静寂着
但树林似在凋零。
天空,天空在上面:
一个微红朦胧的穹顶。
而树林似在旁边缓慢地凋零。
我看着那一切,坠入奇异的温暖:
似乎我可以进入那里,似乎
我可以通过那里而回到某地。
但它沉默着,没有召唤我进去。
没有风。事物静寂着。只是树林在凋零。
时间过去了多久?当那一切消失,
我仍坐在屋中:一切
只是我坐在书桌前的十来分钟。
但我确信:时空之门曾向我打开
向我展示了它的宽广、存在、未知秘密与无穷
嵩山之约
第一次见你我还年少
那时你在云中,壮丽到崇高
而我有更高拔的理想:它攀登
站在你的顶端我伸手摸到了天空
多少次我奔向你?
我理想如风,心如风
一年年,在你的群岭上
在更辽远的伏牛、秦岭、雪山上驰骋
如今我已知道:在我们人世之上
有多少更不可测的命定
你的上升对应于我的成长:
无物能超越于更高的法则、永恒之上
如今持久之物也让我懂得:我只是
一个短暂,不久后我就会是告别
宽阔者,愿你黛青。若有来生
愿你还记得今世的约定:
愿来世你我仍无邪,崇高如星
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你仍是云中君
我仍是山上风……
十月
时常,楝树在我的窗外
摇响叶片:“看吧,看吧,
我是会思想的树,我的
叶片金黄,思想响亮。”
去岁,我辜负了它
没有理会它的召唤
后来我得知:法桐树伤心地
把自己的秋装一件一件脱下
全都扔在了大地的脚面上
每天,我都在屋中想着:
时空的某处会出现漏洞,暂时
世界的某处会失去秩序,暂时
人类会暂时走入一片河床,陷于淤泥
但最终会走出去:人类有人类的目的地
风又来了。我走出门去,看见
秋天仍在原地等着我
以它的丰富、层次、颜色
以它的覆盖在大地上的完整、光荣
信念
夜里,我向前寂寞地走着
群星跟在我的身后
或身旁、四周
它们始终不离不弃
一直围绕我的单纯,坚定地伴行
我走着漫长的夜路
带着浩瀚的群星
我不知道要去往哪里:前路漫漫无际
但我明白:我必须继续前行
我的身边跟着群星
我必须要把它们带到
某个必然存在的目的地
(“头条诗人”总第458期,内容选自《诗歌月刊》2021年第4期)
诗歌随笔三题
文/杜涯
论孤独
伟大的诗人和艺术家在活着时多是孤独、寂寞的:荷尔德林、杜甫、狄金森、凡高……而正是在孤独、寂寞中,他们才创造出了伟大的作品,才完成了他们自己。
每个优秀的、伟大的诗人和艺术家心中,都有一片孤独之地,那是他的心灵、精神的安居、安适之地,也是他们的优秀和伟大作品的生发和生成之地。所以,他会异常谨慎且固执地守护着心中的那片孤独之地,尽力不让任何外物打扰和侵扰到它。
清醒的诗人和艺术家都会努力守护着自己的孤独、寂寞,而反过来,孤独、寂寞也会对他本人起到一种保护作用。
孤独、寂寞是诗歌和艺术作品的良友,喧嚣、热闹则是其敌人。
可以说,优秀的、伟大的诗歌永远不会产生于喧嚣、浮躁,永远只在孤独、寂寞、安静中生成。
诗人和艺术家心中的孤独不同于一般意义上普通人的“生活的孤独”。孤独是诗人和艺术家心中的一种很高贵的东西,是他心中的高贵的黄金,无论任何时候,他都不会把它交出去。
伟大的诗人和艺术家的孤独与普通人的孤独是不能相比的,前者是“伟大的孤独”,因为:前者具有伟大的心灵。只有伟大的心灵,才能产生伟大的孤独。
通常,人们大都不愿孤独、寂寞,大都认为孤独、寂寞是不美好的。其实不然,孤独、寂寞,恰恰是上天对孤独、寂寞者的一种庇护,是对他的恩赐。
譬如荷尔德林。通常,人们大都认为荷尔德林是“不幸的”,他在世时很少发表作品,几乎没有声名,几乎不为世人所知,终生孤独、忧悒;而自37岁时,他便精神错乱,在图宾根内卡河畔的一座塔楼上孤独地度过了36年的余生,直至去世。可是在我看来,荷尔德林其实是幸运的,上天对这个“最为纯真的孩子”是很厚爱的,之所以让他在世时几乎没有声名、几乎不为世人所知,就是为了让他在孤独、寂寞、安静中生成并完成他的伟大的诗歌作品。而自37岁后,便完全是荷尔德林的休息时间了:他已完成了他的伟大的诗歌作品,人们、包括神,都已不再苛求他什么。此后的年月,他每日于塔楼上凭窗远眺远处的河流、旷野、山影,此时,焉知诗人的内心所缓缓流过的不是生命的痛苦过后的淡然、旷然、安宁、沉静?
再譬如杜甫。杜甫在世时若不是孤独、寂寞、困顿,怎会有他的《秋兴八首》《登高》等众多伟大的诗歌?
所以,那些正处在孤独、寂寞中的人,请不要沮丧,请不要泄气,有可能你是被上天所选中、所庇护、所恩赐者。如果你恰巧拥有伟大的心灵、崇高的思想,那么祝福你:你是幸运的,你是个有福人。
为“陈述体”诗歌一辩
这里所说的“陈述体”诗歌,指的是用“陈述体”语言作主体而写作的诗歌。通常所说的“叙事诗”就是一种“陈述体”诗歌。但我所说的“陈述体”诗歌并非单指“叙事诗”,它比“叙事诗”要宽阔得多。“陈述体”诗歌,它的所载颇多,所达也颇高。
(顺便说一下,这篇文字并非为我自己“一辩”。虽然我的少量诗歌也是用“陈述体”语言写作的,但在当代中国诗人中,就技艺和功力来说,和张曙光、孙文波、黄灿然等几位将“陈述体”诗歌写作到纯熟及至臻于炉火纯青的诗歌大家相比,我只能算是小鱼小虾。)
平日,常在网上看到少数人对这种“陈述体”诗歌的评价:“散文诗”,“平淡”,“散文化”,“不是诗歌”,等等。其实,这些都是误解或错解。我想用我的认识和经验告诉大家:这些“陈述体”诗歌不是“散文诗”,而是真正的诗歌;不但是诗歌,而且是很好的诗歌,甚至还可能是汉语诗歌的一条新路。一些文字即便写得再有诗意、再像诗歌,它也不是诗歌,而是散文;相反,一些诗歌即便写得再“散文化”、再像散文,它也是诗歌。这些是由其内核、内在的灵魂、精神、品质决定的,而不是由外在的形式决定的。
这种“陈述体”诗歌因语言的实在、坚实,常给人“容易写”的印象。我想用我的经验告诉大家:真正容易写的是通常用“变动性语言”“跳跃性语言”所写的“常体”诗歌,因为很容易写出层次、变化、灵性、诗意等等。真正不容易写的则是这种“陈述体”诗歌,它需要有足够的天赋、直觉,和足够的经验、功力、内心的力量、对细节的探取能力等,这几方面若有一方面稍差一点,便写不成功。我曾见到一些写“常体”诗歌写得很优秀的诗人,一旦转用这种“陈述体”语言写作,便暴露出了其弱处:他们的“陈述体”诗歌写得像“白开水”,基本上仍是散文,只是把散文分了行而已。这便是“陈述体”诗歌的不易写之处,若功力稍欠,便会写成散文,写成“白开水”,没有层次、变化、诗意,没有深度和光亮。那些认为“陈述体”诗歌很平常、容易写的人,不妨自己动手写一下这种诗歌,我相信很多人写着写着就会感到写不下去了,就会放弃,因为他会发现越写越像散文,越写越像“白开水”;这便是功力的原因。
用“陈述体”语言写作,写成真正的诗歌,真的是需要相当的功力的。它绝不是简单地将所述事物用日常语言排列、叙述一下而已,而是在诸多事物中要发现闪光的,要对日常语言进行再重组、再架构、再打磨锤炼、再生发、再创造,要有足够的力量上升,要上升到光芒和光华之处。如此,这首“陈述体”诗歌才算写成功了。如果你读起这些“陈述体”诗歌来感觉“好读”“易读”,那只是诗人用他的功力把那些语言衔接处、转行处的“棱角”“粗砺”“不适”等给打磨平了而已。
和“常体”诗歌的直接飞升不太相同,“陈述体”诗歌大多起飞缓慢,需要低低地滑翔,然后才能飞升起来,因而它们常给人一种“笨拙”“沉朴”“温厚”的印象。让我来告诉你原因:这些“陈述体”诗歌的诗人,大多不是普通之鸟,而是大鹏,他们拥有庞大的体量、厚重的翅膀,因而起飞缓慢,需要低低地滑翔,便常给人一种“笨拙”“沉朴”的印象。但这些大鹏之鸟,一旦起飞,则必至高处,必然宽阔,乃至升入深邃、辽阔、光芒闪耀、令人仰止之处。
论大诗人与伟大诗人
在我这里,大诗人和伟大诗人是有区别的。
大诗人首先要有天生之才,其次他要完成自己,也即写出了足以彪炳后世、具有典范作用的诗歌作品,提供了具有研究价值的诗歌文本。而伟大诗人除了具有上述大诗人的一切,他们还要拥有更伟大的心灵、更崇高的思想、更高阔的精神,要写出更伟大的诗歌作品。并且,常常地,伟大诗人身上还承载了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精神向度,和人格高度。
以这个为标准,我认为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苏轼是伟大诗人,而曹操、曹植、王维、白居易、李贺、李商隐则是大诗人。(大诗人之下还有重要诗人、杰出诗人、优秀诗人等之分。)
我们可以看到,伟大的诗人都具有伟大的心灵、崇高的思想、执着的精神。他们天生具有一种傻气,而且还有将这种傻气坚定、坚持下去,一傻到底的固执和执着,意志顽强,精神强大。正是这种不知“通变”、不懂“通透”、不会“避害”的固执的傻气,甚至是一种“殉道者精神”,才载着他们的伟大心灵、崇高思想一路执着地向上攀升,一直上升到精神的崇高、深邃、高阔处,从而成为了伟大的诗人。
上述的伟大诗人中,需要提及一下苏轼。
客观地讲,苏轼作为一个伟大诗人,其诗词成就及高度是不及前面的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几人的。苏轼天生具有一个伟大诗人所应有的一切:才华、格局、胸襟、智慧、思维等等。但他唯独缺了一种固执和执着的傻气。他太过超脱、旷达、通透了,少了笨朴、傻拙的耿倔之气,少了对某种精神高度的执着追求(没有追求到底)。清代词论家周济曾说:“东坡每事俱不十分用力。古文、书、画皆尔,词亦尔。”我觉得这个评判是比较恰切的。假如苏轼能够少一分超脱和通透,而多一分固执和执着追求的傻气,那么以他的天生大才,他在诗词的成就和高度上,可能要高阔得多。但也不必苛求他,没有他的超常的超脱、旷达、豪迈、灵澈,也便没有他的襟怀万千、气象阔大、超凡洗尘的宏阔诗篇。作为一个伟大诗人,他是当之无愧的。
另外还要提及一下辛弃疾。我早年读宋词,最爱的便是苏轼、辛弃疾和李煜。我很想把辛弃疾列入大诗人之列,但在把他的许多诗词重读之后,感觉辛弃疾是“地才”有余,而“天才”不足。所以,我最终没有把辛弃疾列入大诗人之列。客观地说,辛弃疾是稍小于大诗人而又大于重要诗人的。
通常,大诗人在当时当代就基本可以看出来,就基本可以确定。而伟大诗人,却常常要由后世后代来认出、来确定和命名。古今中外,几乎所有的伟大诗人如杜甫、歌德、莎士比亚等,以后都还可以再出现。
而唯一的例外是荷尔德林。荷尔德林是上天所创造的一个奇迹,生来就自带神性光芒。他在我们这一个人类中是绝无仅有的:前无古人,以后也不会再出现。
-
匿名2023-09-09 03:20:01能够提前做好准备工作。
-
征求诗词中有“红”、“赤”“彤”“绯”“胭脂”“丹”“炎”之类的词语的句子
一、征求诗词中有“红”、“赤”“彤”“绯”“胭脂”“丹”“炎”之类的词语的句子 红: 千里莺啼绿映红。杜牧 霜叶红于二月花。《山行》杜牧 映日荷花别样红。杨万里 花退
-
1. 关于春节的七句诗句大全 关于春节的七句诗句大全 1.关于春节过年的古诗句大全 1、《除夜》 高适 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
-
一、表达心情失落的诗词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唐 杜秋娘〈金缕衣〉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李煜 《子夜歌*人生愁恨何能免》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司
-
一、思亲怀旧的古诗 静夜思 李白 床前明月光, 疑似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杜甫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