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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堂》头条诗人 | 卢卫平 : 我渐渐接受了我的平庸

时间:2022-05-27 15:02:17 浏览: 11 作者:笔墨纸砚网

卢卫平,1965年9月生于湖北红安,现居珠海。出版《异乡的老鼠》《向下生长的枝条》《各就各位》《浊酒杯》《一万或万一》《我后悔让这块石头开花》《蒙尘的镜子》《瓷上的火焰》等诗集十余部。获中国第三届华文青年诗歌奖、2008年《诗刊》年度优秀诗人奖、2007首届《星星》年度诗人奖、第九届广东省鲁迅文学奖、首届《草堂》诗歌奖年度实力诗人奖、刘禹锡诗歌奖、“李杜诗歌奖”等诗歌奖。诗作入选《中国新诗总系》等200多种诗歌选本。有诗作翻译成英语、葡萄牙语、瑞典语、俄语、日语等多种文字发表。

车站

一个四等小站,你来送我

没有象征,也没有隐喻

此时下雨,滴在你脸上

与你的眼泪无关

此时有一片落叶,从我的头顶

飘过,与我年过半百

仍在漂泊的身世无关

此时风吹起你蓝色风衣的

衣角,与你说一路顺风无关

此时送别亲友的人流

淹没你挥动的手臂

与你曾在人海的漩涡中

将一个人的回头当成

救你上岸的稻草无关

此时候车大厅的电子屏上

不停闪动晚点三分钟

与你的挽留无关

火车朝发夕至

与我说过的我的愿望

就是在人生的落日时分

我们还能重逢无关

我们在清晨告别

与你说过的你的前程

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奔忙无关

你到车站送我,你来车站接我

除此之外,我不需要赋予车站

其他的意义

纵横

我一介书生

性情柔弱

悲天悯人

我只在写别人时

常用纵横驰骋

纵横捭阖

纵横天下

这些与纵横有关的词

我第一次为自己

用到纵横这个词

是一年夏天

我在一座城市迷路

这座城市的立交桥

纵横交错

让我分不清南北西东

写这首诗时

我再次为自己

用上纵横

想起半世的风霜

岁月的犁耙

在我脸上留下

一垄垄皱纹的沟坎

我老泪纵横

墙角的落叶

有刺槐树叶苦楝树叶

有泡桐树叶红枫树叶

它们聚集在一面土墙的墙角

风在高处吹

叶往低处落

是风一天比一天凉

让这些不同树上的叶子

在归根前簇拥在一起的

我只要在它们面前停下脚步

就能听见它们在说话

像儿女们到了武汉

深圳和东莞后

村里的老人聚集

在祠堂的屋檐下

说长道短

大海的拆迁

我住的房间在峭壁之上

峭壁下就是大海

从夜晚十一点起

货轮的汽笛声熄灭

捕鱿鱼船上刺眼的灯

像无声的电焊光

在焊接海水和黑暗

我听到巨大的涛声

撞击岸边的礁石

像挖掘机用它的长臂

拆迁旧城区老房子时

一面面墙扑倒在地的声音

大海将在我的睡梦中拆迁什么

第二天早晨醒来

我拉开窗帘

看见拆迁了一夜的大海

更加辽阔蔚蓝

我渐渐接受了我的平庸

我渐渐接受了我的平庸

正像我早已接受了我的卑微

我的忙碌是暴雨前搬家路上

一群蚂蚁的忙碌

我的喜悦是阳光照进书房

我看见阳光里舞蹈的尘埃的喜悦

我不再在潮水退去时回旋在

沙滩上长长的拖音里听见焦虑

也不会因雷的愤怒

在深夜去寻觅迷失在乌云里的闪电

平庸是我熬制半生的红糖

终于在我接受它时包裹住了

一粒粒失败的苦药

平庸的平是平和的平平安的平

平凡的平卢卫平的平

平庸的庸是庸常的庸中庸的庸

庸众的庸毋庸置疑的庸

我渐渐接受了我的平庸

正像我早已接受了比我更平庸的人

记忆练习

翻一本旧日历

看看那些做了各种标记的日子

画了圈圈的日子,打了勾勾的日子

涂成红色蓝色黄色黑色的日子

那些日子里做过的事现在还在做吗

那些日子里喜欢的人是否还喜欢

那些日子里恨过的人还有多恨

酒越陈越香,但旧日子会在记忆里翻新

我能很清晰想起为什么有几页

日历有深深的折痕

有几页日历在翻动时很容易粘在一起

那些课本里认识的伟大人物横空出世

的日子我再默念一遍

那些生活中遇见的小人物死于非命

的日子我再感叹一番

历史上的今天发生了什么

那些让世界的河流改道的日子

都在岁月的大海翻腾着不息的波涛

我没赶上这样的日子

我因无法去想象这样的日子而心如止水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大多数的日子我都匆匆翻过

一年二十四节气

我只在秋分这个节气上画满泪滴

那是母亲的忌日

青铜马

它出土时

身上已生满绿绣

埋在地下两千多年了

它从未停下对草原的想念

这一身的绿

是它将草原披在身上

此刻,我在博物馆看见它

腾空的前蹄

是它在告诉我

时间不会让它停止奔跑

虚无是它永恒的骑手

漂泊

老爸老妈已多年不在了

兄弟姐妹都出来了

回到李家塆

我到哪里吃饭

村里人烟稀少

只剩下老人和小孩

老人不记得我

小孩不认识我

我从村头到村尾

从村东到村西

转了两圈

在老枫树下

和很多年没有

转动的石碾

自拍了几张合照

就回来了

进城四十年后

返乡成了无处落脚的

漂泊

迷失

庄周在梦里的一次迷失

一只他自己变成的蝴蝶

飞了三千年没找到

这只蝴蝶梦里的庄周

在武陵人的迷失里

仿佛若有光

陶潜找到了桃花源

在最后一个音符的迷失里

一场音乐会

找到最持久的掌声

沉默是声音的迷失

我在这迷失里

说出了我最想说的话

闪电迷失在乌云的瞬间

雷声响彻天宇

在写一首诗时

词语让我在意义的词典里迷失

为了神来之笔的降临

父亲和雪

父亲一辈子都在盼望

每年冬天下几场大雪

父亲说冬天不下雪

明年吃什么

好像雪就是大米和面粉

雪化了就是这些大米

和面粉渗进泥土

父亲所有的劳作

就是用犁耙和锄头

将泥土下的大米和面粉

精耕细作出来

化雪后稻田结冰了

父亲说这是一面面镜子

能照见一个好收成

父亲一辈子没说过瑞雪兆丰年

瑞雪只落在诗里

落在纸上

落在书面语里

父亲只会说土话

说土话的父亲一辈子

都在盼望雪落到土里

鸽子

一只鸽子

从树上掉下来

道听途说的人

围着奄奄一息的鸽子

高谈阔论

指桑骂槐

幸灾乐祸

怨天尤人

唯一的目击者

沉默着

在人群中寻找

身藏弹弓的人

(“头条诗人”总第630期,内容选自《草堂》2022年第4期)

骑马找马

•卢卫平•

写诗,就是骑马找马,就是骑着一匹马去找另一匹马。

我骑着的马,是一匹平常事物的马,日常经验的马,是一匹生活中随处可见的马,是一匹老马识途的马。

我要找到的另一匹马,是一匹什么样的马,它会不会成为只有我才能找到的马,我骑在马上冥思苦想。为找到这匹马,我的第一堂课,就是去唐诗宋词中看看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辛弃疾们找到的马。李白“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杜甫的瘦马“皮干剥落杂泥滓,毛暗萧条连霜雪”,白居易的“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王维的“雪尽马蹄轻”,高适“为惜故人去,复怜嘶马愁”,李贺“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苏轼“竹杖芒鞋轻胜马”,辛弃疾“鞭个马儿归去也,心急马行迟”,陆游“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唐诗宋词的疆域辽阔,万马奔腾。千百年之后,这些马遥远的嘶鸣和踏踏的蹄声,仍在我大量的阅读的新诗中清晰的回响。臧克家的《老马》“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他把头沉重地垂下……眼里飘来一道鞭影/他抬头望望前面。”牛汉的《汗血马》“流尽最后一滴血/用筋骨还飞奔一千里//汗血马/扑倒在生命的顶点/焚化成了一朵/雪白的花。”周涛的《野马群》“兀立荒原/任漠风吹散长鬃/引颈怅望远方天地之交/那永远不可企及的地平线/三五成群/以空旷天地间的鼎足之势/组成一幅相依为命的画面”。郑愁予的《错误》“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布罗茨基的《黑马》“它仿佛是某人的底片/它为何在我们中间停留——它在我们中间寻找骑手。”这些古今中外的马,因为诗人和他的诗,成了名马,成了永远的马。这是隐喻的马,意象的马,联想的马,象征的马,反讽的马,夸张的马,矛盾修辞的马。这是陌生的马,多义的马,丰富的马,复杂的马,形而上的马。但这些诗人用诗艺找到的马,是马本身吗?是我要找的那匹马吗?我如果也是这样去找马,我找到的只能是一匹模仿的马,似曾相识的马,约定俗成的马,抽象的马,符号的马,白马非马的马。

我要找到怎样的马,就是我要写怎样的诗,就是我要怎样去写诗,怎样去面对和说出在我眼前的事物。在我和事物之间,会不会因为象形文字天然固有的形象,遮蔽了事物的现场和本来的面目,就像穿上迷彩服的人隐藏在草丛中,就像戴了面具的人在舞台上手舞足蹈。在我骑的马和我要找的马之间,有太多的因为歌咏马的诗所赋予马的纷繁寓意,而让我看不见我要找的马的存在,只看到马代表的文化符号。看见马失前蹄,就想到所遭遇的挫折。看见一马平川,就想到人生的快意。看见悬崖勒马,就想到浪子回头。看见肥马轻裘,就想到了生活的奢豪。看到驴唇马嘴,就想到前言不搭后语。当这种言此即彼,顾左右而言他成为一种习惯的言说,成了某种寓言的表达,马就从我的眼睛里隐退了,只在隐喻象征意象反讽中呈现,而这样的呈现,事实上是一种遮蔽,于是就让指鹿为马成为一种可能,于是有不少人用词语建造诗歌的乌托邦,让黄金在天上舞蹈,让夜莺在玫瑰里歌唱。我要找到的马,是去蔽存真的马,是在大地上奔跑的马,是我能看见马尾上有野花花瓣的马,是我能听到蹄声和鼻息的马,是以本来的面貌存在于自然之中的马。我是在看见一朵花开不再写春天的温暖,而是写没人看见这朵花这朵花也要开放时,我才看见了为我的诗而开的花。我是在看见苹果树上硕果累累不再写丰收,而是写这些苹果是怎样在泥土的黑暗中沿着树根树干跑到枝桠上的奔跑声,苹果红红的脸上薄薄的一层霜,是苹果追赶阳光流出的汗的痕迹,我才看见真实的苹果。我在看见一条河不再写生命的川流不息,而是写河水经过怎样的教育才能把河床上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打磨成一枚圆润温顺的鹅卵石,我才看见我的河流。我在早晨的上班路上看见一个人对我微笑不再想到明媚的朝霞,而是想到这个经常在早晨对我微笑的人,为何在我的梦里总是满脸愁云,我想到这里时,我才看到这个人。看山是山,这是山的原初面相,看山不是山,这是山被文化符码、寓言象征遮蔽成山外之物,看山还是山,这是我希望在我的诗中呈现的被我看见的山,这时的山是本来的山,更是和我相看两不厌的山。生活中有无数微小如针尖麦芒的事物能让我看见庞然大物,像我在一滴黎明的露珠里看见黑夜的沉船。我眼前有太多看似真相大白的事物背后藏着新的秘密,像我看见一只老去的乌鸦在小乌鸦飞舞时用迟钝的尖嘴梳理自己翅膀上稀疏的羽毛。我在我的诗中,要让被传统的意义遮蔽的事物回到事物本身,要让被遗忘的无意义的事物,因为我的诗,有了存在的理由和权利。我用眼睛去看这些事物,用耳朵去听这些事物,用我所有的感官去感知这些事物,让这些事物因为细节而纤毫毕现,让这些事物因为记忆和经验活灵活现。我写的每一首诗,都诗我置身于存在的现场,处在事物的当下状态,在我与事物之间建立直接的对话,客观地说出事物和存在的本然状态。

我骑马找马,我找到的马,就是我正骑着的马,我也是我骑着的马要找的骑手。

面向存在展开的“平庸诗学”——评卢卫平组诗《我渐渐接受了我的平庸》

•张厚刚•

卢卫平的组诗《我渐渐接受了我的平庸》,所体现出来的“平庸诗学”,意味着与以往的“崇高诗学”“宏大诗学”“英雄诗学”的决裂,当放弃了外在的“英雄情结”之后,开始接受自己的平庸,恰恰是自我内心强大到一定程度的产物。也正是基于此,一个人才能抛开虚浮的情绪,自己成为自己,自己不再受外力虚夸的蛊惑,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 “平庸”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解释为:“寻常而不突出;平凡”。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崇尚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崇尚自强不息不断进取,对于“平庸”的认知,大体上是倾向于贬义的,“平庸之子,无英华可以自见,无名誉可以震俗。”诗作者在此宣称“我渐渐接受了我的平庸”,是一种可贵的自省。“接受平庸”恰恰是,自己回到了自己,自己与自己和解,只有“我”才是恬然澄明的“在者”。

卢卫平在他的一则诗论随笔中谈到:

“维特根斯坦说,看见眼前的事物是多么难。眼前的事物,因为在眼前,常常会司空见惯,视而不见。眼前的事物,因为在眼前,很多人往往不屑于再看一眼。一个中国诗人,一下笔就写西伯利亚的寒流,就写乞力马扎罗的雪,就写天上的黄金,就写神和主,让你一睹就云里雾里的。面对这样,凌空高蹈的诗人,我们要提高警惕。”

诗歌写作中的“凌空高蹈”并无不可,但对于“眼前事物”的看见,却是“难”的。这种“难”呈现为“自我”被意义绑架,被外在事物劫掠,难以让 “眼前的事物”自己呈现自己。

《纵横》一诗中,“纵横”一词一般都会想到“纵横天下”“合纵连横”的宏大气势,但作者在这首诗中自我定位于“一介书生/性情柔弱/悲天悯人”,当然这就与上述提到的“纵横”毫不沾边,自己对自己也用上了一词“纵横”:“老泪纵横”。“想起半世的风霜/岁月的犁耙/在我脸上留下/一垄垄皱纹的沟坎”,这泪水既有对过往沧桑的伤悼,也有对自我伤情的安慰。在时间的风霜中,安慰自己对于宏大“野心”的收息,有一种人事苍茫的失落感的自嘲。

“漂泊”是卢卫平诗歌中重要意象,涉及这一主题的有《漂泊》《车站》《墙角的落叶》,从个人身世来看,卢卫平从故乡红安李家塆,一路展开自己的生命进程,漂泊到南粤。父母的离世,使得自己彻底成为故乡的“弃儿”。到自己儿时的村庄,不禁发出这样的疑问:“我到哪里吃饭”。只有“在老枫树下/和很多年没有/转动的石碾/自拍了几张合照/就回来了”。读到这里,让人悲从中来。这是一代人故乡情结的缩影。村里已经没人记得“我”,自然也就等于没有一个相识者,也就是说,现在的村民眼里,“我”是一个陌生的异乡客。这种两处茫茫皆不见的孤独无以言表。想找一个故乡人与之合影是不可能了,也就只有石碾这等旧物算是相识,和石碾的合影,总算能寄托乡愁和童年记忆,石碾凝聚了故乡、岁月、亲情和流失的自己,是温情的见证。诗中的“我”是孤独的,甚至连与石碾的合照,都是“自拍”的。至此,诗人的情绪接近于爆发:“进城四十年后/返乡成了无处落脚的/漂泊”。而作为一首送别诗的《车站》,“被送者”是“我”,送者是“你”。地点是一个“四等小站”。在这样送别的场景中,作者展开自己的诗歌手段,最终诗歌抵达:“你到车站送我,你来车站接我/除此之外,我不需要赋予车站/其他的意义”。车站是漂泊者“出走”与“归来”的标志性地点。《墙角的落叶》写大部分现代农村家庭的生活状态,卢卫平本是“打工诗人”的代表性人物,这里延续了他的体察、思考和温情。刺槐叶、苦楝树叶、泡桐叶、红枫叶……,这些长在乡村里的叶子,聚集簇拥在“墙角下”,诗中的“我”,“只要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就能听见它们在说话”,这些陈述铺垫托出“像儿女们到了武汉/深圳和东莞后/村里的老人聚集/在祠堂的屋檐下/说长道短”。“落叶归根”作为安土重迁的故乡情愫,在当下语境中,似乎一无可能。“村里的老人”只能谈论一下外出的儿女。乡村的人们大多数家庭,在空间上是分离的,这也是当下中国多数农村人情感的空间分离状态。

卢卫平写亲人的诗,情真意切,感人至深。《记忆练习》这首诗中,“翻一本旧日历”本身具有回望、检视、反思之意,这些过去的日子中有着无数多的事件发生,而“一年二十四节气/我只在秋分这个节气上画满泪滴/那是母亲的忌日”。诗的题目叫《记忆练习》,但练习的却不是什么关于记忆本身的“技术”,而是关于“母亲”的记忆。这个奇崛的结尾,照亮了诗一开始的絮絮叨叨,通过这样一个“反转结构”,实现了诗歌情绪的爆发。练习的是“记忆”,而“记忆”却是“遗忘”的反面,作者为什么需要通过“练习”才要达到记忆?思念母亲,这人类的普遍情感,对于逝去的母亲的怀念,其本身具有一种对“现世”的一种躲避。《父亲和雪》中父亲盼望“下雪”,父亲的一生都与土、与粮食、与下雪有关,“说土话的父亲一辈子/都在盼望雪落到土里”。这样的一位父亲是幸福的,在与父亲一代人的比较中,作为被土地排异的漂泊者,“我”才会对土地心怀强烈情愫。

面向存在展开的“平庸诗学”还体现在对于时间和空间的重新审视和体认。《青铜马》写的是出土的一件文物“青铜马”,在这件文物身上,蕴含了诗作者对“马”精神的体认和赞美。“时间不会让它停止奔跑/虚无是它永恒的骑手”作为一件出土的艺术品“青铜马”,制作者把“马”的精神灌注到“物”中,使其自带有精神召唤结构,召唤属于马的本质——自由、奔跑,作为个体的马,当然有其确定的寿限,但作为马的普遍类性,它会恒久持存。作为形式,“时间”和“虚无”都不能改变马作为“类”的普遍精神。而《大海的拆迁》中,“拆迁”作为时代的空间重组方式,已经深深地影响到人的周围环境与精神世界的重构。诗人笔下所谓的“大海的拆迁”,只不过是大海“撞击岸边的礁石/像挖掘机用它的长臂/拆迁旧城区老房子时/一面面墙扑倒在地的声音”。“大海的拆迁”的结果是“更加辽阔的蔚蓝”。这里也寄寓了对“拆迁”在其本义上的美好期待。此外,《迷失》这首诗,算是一首以诗论诗的诗,从历史文化中看到了“迷失”的符码,庄周的“迷失”、陶潜的“迷失”,再到“我”的迷失。“在写一首诗时/词语让我在意义的词典里迷失/为了神来之笔的降临”这是诗作者的诗歌语言观:是“词语”,“让我在意义的词典里迷失”。

《我渐渐接受了我的平庸》一诗,接受了平庸也就与摆脱了“焦虑”,“平庸的平是平和的平平安的平/平凡的平卢卫平的平”。大约60年代出生的诗人,从小接受的是“反平庸”教育,当时《中国少年报》的报头上就醒目地印着:“时刻准备着,为共产主义而奋斗!”一个无论处于什么状态下的少年,一想到自己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是“共产主义事业”的一部分,谁还会再有平庸之感,以至于60年代出生的一代人,虽然大都相继步入退休年纪,可每当纵论国际形势,还会激情澎湃。我们甚至可以说,集体主义精神在某种程度上是消灭“平庸”的。平庸是一种权力,是一种生活主张,也是一种生活状态。当一个人接受平庸的那一刻起,不再对平庸抱有恐惧或厌恶,他才从虚幻的迷雾中回归到作为个体的、普通人的状态。集体主义下的平庸祛除,主要是借助于外物的力量。而当认识到自己的“平庸”,实际上也就实现了真正个体意识的获得,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也就是克服平庸、超越平庸的起点。从更广阔的意义上看,“平庸”也仅仅是儒家伦理的一种价值观念,每一个生命禀赋不同、遭际不同,都在按照自己的意愿、按照外在环境可能的条件,从生到死占有着一定的时间和空间,也无所谓平庸不平庸。诗作者在这里的接受平庸,并把自己的名字嵌入到诗中,“平凡的平卢卫平的平”。这也是一种自我解放的自信姿态。

组诗《我渐渐接受了我的平庸》,所涉及的主题大致可以勾勒出一个诗中的“我”的精神轨迹:童年生活在故乡的村子里,心怀远大梦想,跋涉到城市里,几经打拼,安居乐业,回望自己的故乡,发现已经无法被故乡接纳,生发出一种漂泊感。在城市与乡村的二元生活中,尤其是在精神结构中,故园永远是童年的李家塆。年过半百,开始接受自己的“平庸”。对于个体生命来讲,接受平庸需要力量,是精神强大的明证,也是一个新生,生出一个全新的、内己的自我。

卢卫平的诗歌具有强烈的深入现实的干预感,对于城乡二元空间对立中的中国人的精神状态、情感走向,都寄予了深刻的关注。著名诗歌理论家吴思敬这样评价:“卢卫平始终在关注着社会的弱势群体,力图用内心充满人文关怀的光芒去照亮世界的暗夜。他的诗歌有相当一部分涉及到底层的生存现状。不过,他没有仅仅停留在底层生活场景的展览上。他深知,作为诗歌,面向底层的写作不应只是一种生存的吁求,它首先还应该是诗,也就是说,它应遵循诗的美学原则,用诗的方式去把握世界、去言说世界。”

为此,一些诗歌评论者认定卢卫平是一位“底层诗人”或“平民诗人”,这些说法,在一定意义上都揭示了他的诗写状态,但我更愿意把他理解为一位具有人文主义理想的存在论意义上的一位诗人。卢卫平自己宣称:“我的诗歌是向下的。这里的下, 是乡下的下, 是身份卑下的下, 是高楼底下的下, 是下里巴人的下……”这种向下的姿态固然是基于诗人的人文主义的理想,但这种人文主义理想恰恰是从人的存在展开、从事物的“上手状态”而来的。卢卫平在诗歌中所表达的平庸,已经不再仅仅是伦理实体中的一种道德评价,它更是一种存在论哲学意义上的“无蔽状态”,这是卢卫平“平庸诗学”的哲学底质。

在“眼前事物”中寻找精神及其运动轨迹,这是卢卫平的“诗歌生成法”,这也是他的诗学执拗,“把不重要的东西, 通过诗歌, 变得重要。把没有关联的事物, 通过诗歌, 变得密不可分。把真相大白的事情,通过诗歌, 说出新的秘密。”从事物与其外在关联来看,在意义的世界里,有重要与不重要之分,但事物自身无所谓“重要”“不重要”。“事情”的“新的秘密”,隐匿在“事情本身”的内部。由此看来,“我渐渐接受了我的平庸”,也只是存在主义加上了一件温情的世俗外衣。卢卫平的“平庸诗学”也就是加上了世俗温情的“存在诗学”,是面向存在展开的“平庸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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