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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潮》头条诗人 | 谈骁 : 晴天才有傍晚

时间:2022-05-27 15:02:22 浏览: 10 作者:笔墨纸砚网

谈骁,1987年出生于湖北恩施,土家族。湖北省文学院第十二届和十三届签约作家。出版诗集《以你之名》《涌向平静》。参加诗刊社第三十三届“青春诗会”,曾获《长江文艺》诗歌双年奖、《扬子江诗刊》青年诗人奖、华文青年诗人奖。

谈骁诗选(2020—2021)

生的脚步,死的旅途

一只金龟子在草丛里爬,

背翅、尾翅都断了,胸部也是空的,

只有头、腹部的空壳和节肢,

还维持着一只金龟子的轮廓。

过不了多久,它就会死,

并非死于受伤,而是脱水和饥饿。

现在,它不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它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仍跟往常那样搬动自己的身体,

就像搬动尸体。它要去的地方,

南瓜架伸出藤蔓,李子压低树枝,

茎叶肥厚,是为它准备的水分和食物,

阴影清凉,是将要遮蔽它、怀抱它的墓地。

怎么生,如何死

一夜大雨,油菜花倒了一地,

它们茎秆太细,承受不住满头雨水。

旁边是一棵李树,树杈去年夏天断了,

它承受不住的是自身的果实。

花和树,草本和木本,并不构成教诲。

我去菜园折葱,几只蚯蚓爬上水泥地,

雨后,地下的窒息它们承受不住,

钻出来,地上的干燥它们也承受不住。

怎么生,变成了如何死,

这是真正的、我们承受不住的教诲。

闪电抓拍

拍雨时拍到一道闪电,

刚从云朵中起身、身体尚未展开的闪电,

我深知描绘闪电之难,不仅在于

时间短促,还因为短促中的浓度。

那光芒,说不清是为了自证其有,

还是想让万物显形。

被照亮的梧桐,尽力稳住树冠,

被照亮的铁轨,有火车经过的颤抖……

闪电从不单独出现,雨早就在下了,

接下来还有雷声,以及更多的闪电——

天空阴郁,我不知道它们将从哪里现身,

我会因那光芒太盛而闭眼,

我会为那照亮的瞬间而站在风暴的中央。

借一碗面,借两个鸡蛋,

给客人一顿体面的晚餐。

借一把伞,没有伞就借一个斗笠,

头顶的雨声让你忘记了脚下的泥泞。

借一个屋顶,借外公外婆苍老之前的几年,

你无从感受父母之爱,他们也无暇享受天伦之情。

借书本中的死知识,借生活里的活道理,

你终于长大了,成为一个人:

似乎不需要借什么,就可以完成自我。

在野芷湖边,在一个亮着灯的房子里,

你陪着母亲、妻子和女儿,

你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儿子、丈夫、父亲身份,

只是把他们捏合成一个战栗的人。

母亲和女儿

七岁那年她高烧,不知道睡了多久,

醒过来就看到母亲在哭。

十四岁那年她坐长途汽车,

穿过三个省,去见两年未见的母亲。

她已长得比母亲高了,母亲要仰头看她,

仰着头的母亲,看着她高出的一截哭。

母亲只在她面前哭过三次,最后一次,

是病重时握着她的手,掉头看着窗外哭。

窗外有一棵银杏树,阳光照在银杏叶上,

她想母亲是在为银杏和阳光哭。

她记得母亲的泪水,

也知道在母亲哭的时候强颜欢笑。

银杏落叶的时候,轮到她去哭了,

母亲不会再哭,母亲在相框里,永远面带微笑。

李学荣和他的父亲

他和父亲走进一片松树林,

他抬头看松针和松塔,

父亲伸出手,抚摸松树的树干和树杈。

他看到松针正在枯黄,

松塔怀抱的松子正变得坚硬。

父亲看到了一栋松木房子,

房梁、柱子是笔直的松树,

墙壁、楼板是弯曲的松树。

房子建好那年,父亲走了,

他把落在墓地前的松针聚在一起,

一根火柴就能点燃,点燃了很快就

烧至灰烬,甚至来不及化作一阵青烟。

吉祥密乘大乐林寺的一个下午

转经筒已经够绚烂了,

阳光又为它涂上一层我们不敢逼视的反光。

祈祷者站在树下,无数愿望

簇拥着他,他不急于说出自己的。

喂鸽子的人不再对鸽子招手,

放下食物就退到了台阶上。

白鸽子和灰鸽子飞到阳光下,

变成了更白的鸽子、更灰的鸽子。

我在屋檐下,一小块阴影

刚好遮住我的身体。

从举起的相机里看出去,

世界恍惚,像一个突然实现的愿望,

偶尔,鎏金的穹顶上飘来一群乌云,

我调高感光度,它们也慢慢变成了白云。

晴天才有傍晚

晴天才有傍晚,

渐渐稀薄的阳光才让你珍惜那稀薄,

落日与黑暗的停顿才让你像一只野兽:

你曾经挥动鞭子驱赶的牛和羊,

无须驱赶便消失于大地的黄麂和灰鹿……

回到光亮之中,地球表面的温暖庇佑你,

人间的气息啊,

灯火挽留了一部分,

剩下的留给蝼蚁,

它们已在黑暗里准备好一生的虫鸣。

我看着我

在流水中,我获得的,

正好弥补了我的失去。

在夜晚的玻璃上,

我是黑暗隐藏的一部分,

也是光线照出的一部分。

在饭桌上,母亲只知道我的胃口,

爱已是一种习惯,足够维系我们。

在人群中,他们说起我,

我加入他们,像在谈论一个无关的人。

有一天晚上去巡司河,

一株白杨和一棵银杏在谈论真正的我。

河边无人,我试着写一首诗,

文字还能证明我的真诚,

而星空知道真诚是出于无力,

漫天的星星啊,我每次只能看到一颗,

剩下的星星,还在对我放着光明。

河里没有鱼只有钓鱼的人

我们去河边钓鱼,

钓竿是自制的:回形针磨成鱼钩,

泡沫当作浮漂,饵料是田里的蚯蚓,

水里的鱼线,几天前还在天上牵着风筝。

我们太小了,还不会钓鱼,

只知道一次次把鱼钩投进河中,

河水清澈,看不见围拢过来的鱼,

也没有水草上钩,给我们空欢喜。

流水经过鱼钩,钓竿随之一动,

用尽了童年的耐心,我们久久站在河边,

一种对虚无的热爱回旋在我们手心,

一条河流被我们轻轻地提在手里。

我们的灰

我烧过栎树,灰烬是灰白色的,

樟树、松树、厚朴树也是这样。

如果先烧成木炭,颜色会白一些,

高密度的机制炭,颜色更白。

最白的是煤炭,只要燃烧充分,

最后一点杂质也交给火焰,

只留下一层风吹即化的薄雪。

我相信白才是自然的最终归宿,

但纸、布匹烧过的灰是黑色的,

它们不是用来燃烧之物;

骨灰也是一片暗灰,有时候还掺杂一点

黑或红,那是尘世的风霜服下的药剂,

人也不是用来烧的,但哪怕是

墓中尸骨,也会遭遇时间的文火,

这不可避免的命运我已知晓:

我们都有最后的燃烧,

却已无法烧成一堆白灰。

插花课

叶子要尤加利叶,也就是桉树叶,

花最好是满天星,雏菊麦秆菊也行,

辅以几枝干莲蓬和棉桃。

颜色太艳,需要一种必要的枯萎。

花瓶中有这四样就够了,

花叶一体,生死同席。

出于自然的考虑,

你还要注意它们各自的形态,

花要那刚开不久的,盛开可以藏起来,

叶子要那茂盛紧密的,烘托之物不妨热情些,

莲蓬要那莲子萎缩的,匮乏也是自然的一种,

棉桃要那刚刚炸开的,几团雪白的棉花,

作为这无用之物的有用点缀。

去痛岁月

美好之物留下的痕迹

总是多些。爬山时看到的

不是脚下的路,而是山顶的云;

再挤一挤,地铁的人堆里

就有你的立足之地;

深夜从饭局出来呕吐,

从医院出来痛哭,

总能找到一棵可以扶的树,

背后经过的人,不管嫌恶或者怜悯,

也会停留片刻,或者递上一片纸巾……

一生就被这些看不见的善意围绕,

万家灯火中有一盏独为你亮着,

人群中还有一个爱着你,沉默而持久。

你睡前拉灭了灯,

黑暗之物都已被照亮过了,

你快要忘了爱过谁,

像要通过遗忘去爱更多的人。

沉默但还沉默得不够

说出来不会让一切

变得轻松,痛苦不会被听众分担,

扼住喉咙的手不会被言语打动。

你在深夜久久屏住呼吸,

像是在体验死亡。

窗外,自然中可供学习的大海,

在悄悄退潮,明天,晨光依旧慷慨,

照耀着裸露出来的礁石。

植物中你学习过结香,

树枝柔软,缠绕并非出于自发,

看起来仍然像一种顺从的美德。

动物你熟悉的不多,只在童年时

养过一条狗,你陪着它长大又

目睹它日渐衰老,有一天它失踪了,

你去找过它,你还不知道它正在一个

无人知道的地方,独自完成它的死亡。

漏雨之屋

穷人也会盖好自己的屋顶,

用稻草,用树皮,用瓦片,

用一切他能找到的东西。

雨下大了,仍然会漏,

屋里的脸盆、水桶早已准备好,

他去接雨,像是在迎接雨。

接满了,就倒在屋外,

多半是在深夜,

雨水看不清,漫过田野,冲垮路基,

这些都是遥远的事了,现在顾不上。

他知道深夜的雨下得多大,

明天的天气就有多晴朗,

他一次次地把屋内的雨水运出去,

明天起床时,阳光明媚,

屋内干燥而整洁,

他很开心,

好像他的屋顶没有漏过雨。

孤独时分

孩子总会完成他的成长,

父母不在,就求助于

每一个以善意对待他的人,

以他掩饰过的天真和

不自觉的虚伪。

真实的时刻只在孤独时出现:

一阵夹着雨点的冷风兜头吹来,

一只四处流浪也处处是家的小狗在脚边摆尾,

一种无人可分享只能独自战栗的喜悦……

当他满身雨水,

当他给小狗喂完食物,

当喜悦像苦果被吞下而脸上已不露痕迹,

他长大了,置身人群

就像藏身于人群。

没有朋友,许多人以为获得了他的友谊,

并无遗憾,他过上的是他能过上的最好人生。

捕鱼者说

捕到鱼后,回家还有一段路要走,

鱼在篓里挣扎,我们加快了脚步。

路过一眼泉水、一个水池,

我们把鱼篓放进去,让鱼沾一点水;

有时候我们脱下衣服浸透水,

过几分钟,就拧一些在鱼篓里。

捕来的鱼当然是要死的,

我们只是希望它们

不要死在我们的手上。

结果总是如愿,回到家,

把鱼倒进水缸,它们迅速恢复了生气。

有一次,一路没有找到水,

鱼翻腾了一阵,不再动弹。

我们以为鱼已经死了,

一种莫名的轻松让我们放慢脚步。

回家倒进水缸,

它们翻了一会儿白,

竟又慢慢开始了游动。

也许有高兴,更多的是失望,

我们不愿相信鱼的生命力,

不愿承认曾经对生命的挽留是白费力气。

很长时间

河水翻卷,

你感受到河风还要很长时间;

潮湿的天气,蜻蜓飞得很低,

雨水落到你头顶还要很长时间;

你养的小狗死了,埋在松林,

你成长到可以庇护它还要很长时间;

清晨,乌鸦一直在树上叫,

信使在路上,你得知父母离开了还要很长时间:

你将独自生活,你真正明白

何为独自还要很长时间。

好在还有自然:河风、细雨和松林,

你倾诉的地方,也是你聆听的地方;

你睡着的地方,也是你醒来的地方;

作为词语安慰你的地方,

也是作为经验,使你承受并且成长的地方:

它们还要在你心里盘桓,盘桓到永远。

自画像

房屋不是你自己建造的,

要住很久,你才不会走错楼层。

食物不是你自己种的,

你每天做固定的菜式,

通过切菜、炒菜、咀嚼和消化了解它们。

每天走的路不是你自己修的,

下班时你爱步行,

仿佛走得多了,

脚步就能铺出回家的路。

苍老和臃肿不是你自己选择的,

头发渐少,剩下的又在变白,

时日不多,你并不知道人生的天平

垂向过去还是将来。

你失去的沙粒曾被你紧紧握在手中;

你期待的夜露正在成形,正悬挂在明日的草尖。

离开我,成为你

孩子们在花园里追逐,

女儿也在其中——

一下楼,她就挣脱了我的手。

我乐见她成为随时可以离开我的人。

我乐见她以有限的经验行事:

奔跑时眼中只有前面的伙伴,

听到谁说“藏猫猫吧”,

立即捂上自己的眼睛。

我乐见她叽里咕噜地与伙伴交流,

如果对方走开了,

她仍把一句话说完,

说给自己听。

我们在一旁,聊着平衡车的使用年龄、

青菜的做法和学区房的涨幅。

女儿突然回到我身边:她刚刚摔了一跤,

要我对着伤处吹几口气。

是我让她相信疼痛像一层灰尘,

一阵风就吹走了。

这虚无的安慰会陪着她,

直到伤口越来越醒目,再无什么可以缓解,

她还在自己向伤口吹气,

气流微弱,和她童年时感受到的一样,

提醒她人力的尽头是虚无,

虚无的尽头是承受。

老祖寺山行

总是我的脚,先于我发现山果和落叶。

总是我的脚,先于我知道山果浑圆、落叶柔软。

落叶覆盖,山果显现,一条山路变得幽微难测,

总是我的脚,先于我迈出,

它踏上的路就是我要走的路。

雪化时

下雪时,要避开竹林边的路,

竹子被雪压弯,无数的拱门

整个地封住了路。

雪化时,要避开竹林边的路。

我不敢从竹子下弯腰走过,

一点冰凉,仿佛永远贴在背脊。

我不愿踮脚从竹子上跨过,

它们正慢慢地站起来,将那冰凉抖落。

(“头条诗人”总第534期,内容选自《诗潮》2021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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