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头条诗人 | 海男 :水之赋
海男,20世纪60年代出生,有诗歌、散文、长篇共计八十余部,曾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在云南写作绘画生活。
水之赋 (组诗)
1
一只天鹅站在水边饮水
一只天鹅,将我引渡到了水边
我渴得厉害,似乎在梦中的沙漠中走了很久
滑落于树枝的响声,超越了轻重缓急
水的本源,从饥渴开始,当你口渴了
树脂干枯着,空气中有滚动的烈火
当你口渴时,天鹅飞过了变幻无穷的云图
水,是什么?在你的血液中循环的是什么
红色,一个词根。贯穿于身体的是血管中的流速
连接起身体外部的生物钟
比如,带着血液奔跑者来到了水之岸
有时候,当你寻找着杯子
你已经口渴了。当你从沙漠风暴中走出来
一只天鹅的飞翔,让你的身体在奔跑
你看不见天鹅从云图飞出来的路线
但你看见了它突然俯冲而下,来到了水边
你同时看见了一群候鸟也站在水边
将它们的头颈移向波光中的晶体
一群鸟是怎样喝水的
一只天鹅是怎样喝到水的
一个人又是怎样喝到水的
追索水的本源时,我来到了水岸
一只鸟只能喝到一滴或三滴水
一只天鹅只能喝到云朵般柔软的三四滴水
一个人也只能一口一口地喝水
水的柔软无骨,使你要慢慢地品尝
从天上来的水与地上涌出的水距离
水里藏刀剑,就像是肉里有坚硬的肋骨
有水的地方,就有巨风波澜
有水的地方,称为彼岸
两个彼岸住着幽灵和神仙
从空中架起的桥梁,幽灵和神仙彼此来往
一只鹅,将我的目光引渡到水之岸
我趴下身喝水,一只天鹅和一群候鸟们也在喝水
2
只有当你口渴时
只有当你口渴时,才知道水的本源
就像母乳。需要在漫长的时间中来回的轮回
我想起了一些环绕我们的植物的名字
蕃茄、茴香、石榴、凌霄、脐橙、紫竹、茶花
柠檬、杜鹃、土豆、树上木莲、野百合、菊花
还有向日葵…….我想起了,花和植物
产生了辩证学的关系,在一座旷野
它们总是需要尘土,又彼此寄生于自己的家族
就像你,在寻找口杯时,已经来到路上
活着,手可以举起来又放下
耳垂可以通向外面的世界。你好吗
就像水,来到了手指缝中后落下去了
我们去寻找的是水源地吗?那刻骨铭心的
是我们看见了水从树根下沁了出来
只有当你口渴时,看见水沁出来时
就像一只银色的蝴蝶从树枝中飞了出来
3
从湖水中捕食到小鱼的水鸟
出门只有一条路,就没有多余的选择
这是上苍赋予的,就像鸟除了飞翔
当它来到人类面前,为了觅食在苇丛中筑巢
那是一座环形的湖,无法用双臂丈量的湖心
是湖的中央区域。水有多深,一只鸟扎进了
水中,捕捉到的一尾小鱼……是红色的
你见过这场景吗?水鸟猛一抽身
往空中飞去,细看它的羽毛
并没濡湿,如果羽毛湿透,飞翔有多沉重
这是眼底下悲壮的一幕,水鸟衔起小鱼
拍击翅膀,偏离开水面。它将往哪里去
所有的世界史,都离不开童话
也离不开寓言。尽管童话跟寓言
是两回事。亲爱的, 当你左右环顾
是为了相逢。有相逢必有告别
正像有生必有死。这些东西都在美妙的
童话世界遨游,在寓言故事中翩翩起舞
而一只水鸟,却以我们无法想象的爱
飞进了芦苇丛中的鸟巢。因为它捕来的小鱼
足够里面的三只幼雏瓜分。生命,有饥饿
只要有嘴,就必有牙齿消化功能
饥饿,是生命的第一特征。童话的源头
就是从饥饿的味蕾开始的。而寓言就是
绿苇丛中那只鸟巢。经历了几十次的捕鱼
有一天,三只鸟儿从鸟巢中探出了头
这一天,多么安静啊,三只小鸟
来到了湖边,第一次将头探进湖水
喝到了水,同时也看到了湖水中的鱼群
多么安静啊,三只小鸟突然腾空而起
4
土豆的花是蓝色的
你知道吗?土豆的花是蓝色的
是天空般的蓝。一个妇女将土豆种在山地上
离水渠很远。是从山地到山脚下的远距离
你看上去很近,就是几尺竹竿似的远
而一旦走起来,要走多长时间
时间离开了钟表,全凭太阳的移动感
一个山地妇女手腕上没有表链
她四十岁左右,这块山地是她命中的转盘
从早到晚,她从山脚下村庄出发
现在,她肩背一只木桶从山脚往上走
水在木桶中晃动,每天几十趟
从山地往下走,穿梭着从灌木丛中闪出的小路
蛇一样盘桓出的小路,是她一个人走出来的
背水上山,去浇灌山地上的土豆
现在,你知道了,她往返几十趟以后
黄昏降临了。蓝色的花越开越鲜艳
她站在山地上,就像一个女王
疲惫地微笑着,朝后仰起脖颈
那黝黑的,汗淋淋锁骨下的丰乳晃动着
5
水,在我血液中融入了时间
对我而言,如果没有水身体就萎靡了
准确地说,是像一棵树从头到脚都干枯了
水,在我血液中融入了时间
此刻,为了活着,我靠近窗户
神告诉我说,一个人有一道窗户
并能打开关闭,就能活下去
是啊,神就是神。哪怕是多么漫长的焦虑
一旦靠近窗户,并能打开它
我在窗口看见邮差在楼下叫唤
是叫我的名字吗?我飞快地跑下楼
细枝末节总是来得太快,邮差递给我
一封信,还有一封未启口的电报
那是很久远的事了。我的手指微颤
院子里,一个妇女正站在水井围栏边洗菜
那是很久远的事了。我启开了电报
邮差的自行车铃声远逝于围墙外的小路
我站在院子里,站在水井边的妇女
穿着白色的确凉衬衣走近我说
去吧,去吧,去乘火车,三公里就是火车站
我听着树上雀鸟的声音,身体中的水
在哗啦啦地流动,那一年我年仅18岁
而此刻,我站在另一道窗户前
院子里没有水井,也没有邮差送来的电报
因为,一个电报的时代早已结束了
送矿泉水的青年男子上楼来了
我打开门,他将一大桶水置入饮水机
时代变了,我们依然需要喝水
6
淘金人住在水边的帐篷里
水会熔化金子的属性吗?那一年
沿江水往前走,看见了一顶顶褐色帐篷
帐篷色,远看就像一丛丛野生蘑菇
我们想起蘑菇时,味蕾就在躁动不安
尤其那些野生蘑菇的形姿,熬成汤锅时的鲜味
是啊,人类隶属于饥饿中的另一种生物
也可以称之为野兽。那一年,无数的淘金人
充满野性地占领了江边砾石岸上的旷野
金子,每当写下语词时,其实已经看见了金子
在发光发热。其实,真实的纯金离我们
是如此的遥远。金子,在哪里?这条索引航线
总能让人心去探险,为了金子而发动战役
那一年,看不见硝烟,也看不见藏金之路
数不尽的淘金人,来到了一条宽阔的江岸
水在这里湍急而又傲慢中往下流淌
淘金者有女人,在天气炎热的午后
她们穿着宽松的上衣,可以看见丰乳的
乳沟中流淌着汗水,男人们穿着短裤
其余的部分都赤裸着。女人们赤脚在砾石中
面无表情地行走,感受不到赤脚的阵痛
有时候,会看见她们跑起来
跑到江水的潮汐边,跑到她们的男人身边
我只是路过此地,并不知道
他们是否能从江水的汹涌起伏中淘到金子
女人们的头发汗淋淋地贴在面颊
她们在岸上生火做饭,晚上钻进帐篷
躺在身体像青铜器一样黝黑的男人身边
黑暗的夜晚,有潮汐漫过他们赤裸裸的身体
迎着正午的阳光,往前走
猛然会看见一只巨蟒从旷野中移动身躯
这原始的惊悚,差一点就让我发出了尖叫
一个女人走近我,低声说,别叫
如果你叫,它就会要了你的命。她靠近我
我感觉到了她身上有男人的气息
有江岸之上看不到尽头的黑色迷离的气息
我没有看见金子,只看见男人和女人
厮守着这条江水和岸上的旷野
7
蛙一样游动穿行的命运
池塘边,我们久久驻留,看见了蛙
之前,我们刚离开了高速公路
速度,就像冬日的冰雪覆盖了新大陆
我们在其中等待阳光静悄悄地融化
但我们却无法阻止外在的像风一样快的速度
首先,要设法让体内的心跳声慢下来
慢节奏,总是让我想起水怎样洇湿了身体
男人又怎样在充满麦芒的土地往前走
慢节奏,如同十指伸出去
每一个指头都能获得风雨的拂动和清凉
慢节奏,是我们从锁定的时间中往外行走时
遇到的一座池塘,看见了蛙
犹如看见了我们自己,在喃喃私语后
披上了朝与暮的光泽,迎着排箫般低诉的
从叶片、紫薇、蕃果中弥漫而来的节律
我们将自己的身体,带到了那蛙一般的
游动中。是的,蛙一般游动穿行的命运
我们在此驻留,你能陪我多久
这个追问,像水中青苔下蛙的无影无踪
终有一天,我将长眠,而此刻
我获得的自由,就像池塘倒映的蓝天白云
8
有水的地方就有沙器
沙器,是另外一种随同我们漂泊不定的
形而上的时间。无论我们身置何处
都无法摆脱时间。有水的地方就有沙器
有谁能够在时间外奔跑?沙器在嗖嗖穿行
附带着人类残留在其中的毛发般的轻盈
此刻,在一座村庄,刚出生的婴儿
还未剪断脐带,婴儿的啼哭
带着子宫中的血腥味儿,总能划破天际
此刻,那么多的沙中蜥蜴们正敏捷地
去捕获食物。此刻,干燥热烈的温度
沙器变幻着水边的影子,那些带着金盏花的
使者,会路过此地吗?那些厌世者
透过无穷尽的旅路,来到了一座客栈
在沙器般的客栈,那焦灼、灼热的
随同夜色上升,变得越来越凉爽的旅者
终于安静下来,合上窗帘
沙器中有水细密地流淌,在梦中
干枯的树全部穿上了绿色的长袍
9
河床上的白鹭拥有崇高的使命吗
我看见了妇女们在盛满白色豌豆花的庄稼地
露出了上半身。我看见了她们站在水岸的
斜坡上,安身于自己的出生地
我眺望着她们采摘豌豆的背影时
将目光投向碧蓝的河床,万物重生
使我看见了几只白鹭。它们是像我一样
路过此地吗?白鹭们栖在了河床上
河床上的白鹭们拥有崇高的使命吗
面对几只白鹭的栖身地,我忘却了人世悲哀
那些混沌的壁垒,坍塌的阴影离我远去
从一条小路往下走,旁边有伴侣的气息
他总能陪同我从高高的崖顶往下走
我总能跟上他的节奏,就像炫幻之夜
发明了我们朦胧的仪典
银色的月光,昨夜刚逝去
我们从小路走到了水边,那崇高的
变成了几只白鹭的形体,它们栖在河床
废弃的木船上。这或许是白鹭们
长旅的中途。他伸出手在空中触摸什么
在他眼神中,我看见了白色的羽毛
变幻来得如此之快,那几只白鹭带着使命
缓缓地开始拍击着翅膀,此时此际
我忘却了赎罪时的痛苦,将目光投向天际
10
浣洗衣服的妇女生活
赤脚站在小河边洗衣服的妇女,在她身后
就是她的村庄。炊烟,有时黄,有时黑
有时熏着她的双眼、脊背、发丝
有时让她咳嗽。生育过的她,隔一段时间
将男人、孩子、老人的衣服放在一只竹篮中
她背着脏衣服来到小河边。白云从她头顶飘过
一袋洗衣粉分几十次,浣洗着衣服
腰酸背痛,不远处是她的庄稼地
几十年前,她对山歌中遇到了她的男人
从山水的另一边,她嫁到了这座村庄
黑暗生黑暗,光明生光明,春光处
她有了苍茫,从头到脚,她跟着蛇在蜕变
跟着烟雾在迷失,跟着太阳到了黄昏
跟着月光白在睡觉。我看见她时
听见她浣洗衣服时的水声。这些年来
在她的歌谣中,她亲手埋葬过死去的候鸟
午后劳作时,她会坐在一头水牛身边绣花
在她的绣花布上,所有的鸟都会飞起来
所有的牡丹、芍药、月季、绣球都会绽放
所有的太阳都是红色的,所有的月亮都是圆盘
她弯着腰,在小河中洗干净了所有的衣服
再将衣服晒在小河边的果树上
然后走到一段被大榕树覆盖的转湾河道
环顾四周,看不到一个人影,女人
将身体上的衣服抛在岸上,开始赤祼中洗沐
我看见的是一个真相。在她的身上有三个疤迹
一个在膝头,我想象着这道伤疤的来历
在穿越峡谷林立时,膝头碰撞到了刀锋
另一道伤疤在她的腹部,这是分娩留下来的
另一道伤疤在她的手臂,这是镰刀划破的
她站在大榕树下的小河,赤条条的身体
舒缓的河流,牧歌般的节奏
树叶垂下来,覆盖着她黑色丛林般的洞穴
双乳高高地耸立着。她的美,被世人遗忘
被巨大的屏障阻隔。她走出了小河
站在大榕树下穿衣服。我看不见她的苦难
我听不见她的泣声,我看不到她的灵魂
我也看不到她的肉体和疼痛
她从树上收回晒干的衣服背在身上朝村庄走去
我想象着无限时间尽头的光热下她的未来
我想象着她家的黑色木栅栏里边牲畜的味道
11
飞禽走兽们纵横的水域
有河流的地方,就能看见野兽的皮毛
也能在石缝花枝上看见纤细的羽毛
你能在一只野鹤和天鹅的形体中寻找到不同的
云图走向吗?还是让我们回到有水的地方吧
没有人可以在一座沙漠中走向无穷无尽
没有人可以离开水还能活到明天的明天
先来看野兽的皮毛吧,最早看到的野兽
是一匹孤独的狼,在一座江水的上面
我们爬在野生橄榄树上,有人说狼来了
有人能分辨出狼在丛林中穿行的速度
有人还能听到一匹狼孤独的嚎叫声
我们藏在茂密的橄榄树上,紧紧地抱着树
树枝是我们的遮饰墙体,屏住呼吸吧
但我们对一匹狼的存在是那么好奇
从树枝的叶片中往下看去,那匹狼出现了
灰黑色的狼看上去确实很孤独
它的嚎叫是本能的,那匹狼在捕捉着空气中的
味道,那正是万物在夏日生长的季节
无数的野生植物混淆了我们作为人的味道
从树叶的缝隙中我们看见了狼的皮毛
纵使野兽们不断的穿越丛林
但我却未看见它们皮毛上的灰尘
难道它们每天都在像人类一样洗澡吗
那看上去非常华美而柔软的皮毛
就是它们的衣服。那匹孤独的狼
不断地伸出舌头,看上去它是口渴了
果然,它朝着江水岸伫立片刻,它发现了
水源。之后,它发出了一声猛烈的嚎叫
从丛林深处跑出了几条幼兽,那匹形体高大的狼
带着那几只幼兽,跑了起来
我们趴在树上,看见它们到江边喝水去了
几此同时,我们从树上滑下来
在身体落地的刹那间,我们听见了
空中的飞禽们拍着翅膀往江水的上游飞去
雪白的一定是天鹅,这一路上
总会在恍惚中仰起头来,偶见天鹅雪白的翅膀
会带来昼转星移的世态
灰蓝色的一定是鹤,这一生中
注定要与天空中的鹤相遇
哪怕背倚着一道道赭色的岩壁
我的目光也在目送着这些飞禽走兽们的影幻
一次次的相遇,一次次的目送
总能让我垂下目光,找到自己的位置
于是,我在蓝色鸢尾花丛中发现了天鹅的羽毛
带着那根雪白的羽毛,我又来到了水边
人,真是一个奇妙的容器,它总是需要水
便开始寻找水,在行走中,又发现了野兽们
奔跑时留下的脚爪印,它能在荆棘中奔跑
12
水的形而上学波纹
夜幕下,看见水的人就是在无限循环中
看见了自己的原形:众人都已经沉入梦乡
她站在窗口,这世界有窗口
是为了划分白与黑的分界线
能够在冰冷的墙壁下看见自己影子的人
一定会感受到时间的过去或未来
而现在是一个谜,有待我们
以松鼠们掠过树枝的自由和轻盈
闪电带来暴雨的惊叹和速度
去迎接每一个从窗户下走来的人
13
当麦田的沟渠中有水声畅流
通向麦田的路,总能让我们从风中飘散的
云朵中找回欣喜而忧伤的记忆
一朵云的走向就像一个人的命运
从灰尘中我们总能找到越过星辰以后
最为明亮的白昼。越过茫茫无际边缘者
其实,是要寻找到那些半明半暗的时间
麦田,是一个人必经之路,对于我来说
青麦,以及充满金黄色芒刺的麦田
是有距离的。当苍白倾向于冰川
青麦倾向于奔跑者的青春气息
麦芒的金黄色下流淌着水,我们便有了
选择的权利。木格子和玻璃制作的窗户
是两个时代的划分区域。闯入了通向麦田的路
麦田中有水渠,灵魂就活了下来
我承认死去过无数次,但凡遇到水
就像遇到了呼啸而来的飞翼
麦田中的沟渠开始浇灌着根须
无论是青麦还是金黄色麦芒
都以青春和成熟的身体需要水的滋养
水啊,就像书脊林立起来
散发出黑檀色的幽暗,又能在长时间
使我们走出去。当漆黑不见五指的夜晚
你会想起来我们走到了麦田的尽头
在那里,河的另一边是彼岸
14
为了让你的灵魂穿上衣服
为了让你的灵魂穿上衣服
天底下的众生们都在忙碌着
水乳大地,充满了数不清的暗礁
在水边,又一次地看见了野鸭们成群结队的
在水中商议大事,或者用神秘的羽毛
浮动出波纹后,再开始求偶戏嬉
水岸之上,红色的摩托车载着外星球的使者们
正在巡视地球人的轶闻轶事
为了让你的灵魂穿上衣服
我们面对面的,找回了一些往事沉浮不定的
地址。在水边的邮电所,一架老去的电话机
一个盖邮戳的人的老去。是的,总感觉
我们偎依已久,依然陌生,门开着
水沸沸扬扬,上升着雾气
我站在你身后,看见远处废弃已久的仓库
我站在人群中,为了让你的灵魂穿上衣服
雨或风云都将越过了肩头
我将重返向日葵的山冈,低下头,等待你归来
15
水事中的下午
下午,组诗《水之赋》中的下午
热烈的下午,词语中的下午
一个人的下午。水,是一个事件
倘若它带来了泥石流,整个水系是黄色的泥沙
倘若它带来了好天气,那碧波万顷下是琼浆
我从浴室中走出来,想去赴约
一个少年在环湖公路上骑着自行车
水,泛着波光的水,倒映着骑行者的背影
背影,我们将目送多少次消失中的背影
才能找回从前的自己。多年以前
我和妹妹曾沿一条河流行走,有水途经
就有生命痕象的特征。在河床的卵石滩
我们躺下来,任凭河流抚摸着身体
在不远处是耕牛的农夫,一个人扶着犁
数不尽的尘土滑过了锋芒后,种子落下去
而此刻,一个人面对水域,有多少身体
在溅起波浪之后,寻找到了岸上的弹壳
洗干净了肉体中的汗腺。而我们体内的血
面对一条河流时,总能感受到有人在摆渡
有人已经从码头的另一边走过来
有人已经酿制了浓烈的,紫薇花的色香
16
我偏爱那赭石的海岸
虽然我离海洋很远很远,当我幻想帆船时
仿佛从梦中跑到了潮涨潮落的地方
我偏爱那赭石的海岸,想象着有一艘轮船
带上我。我会抛开人世所有的累赘和负重
像水鸟一样,只带走我的一双苍茫的翅膀
这翅膀,交给惊涛骇浪,交给黑暗中的水手
这翅膀,交给那双挂满时光和琥珀色的眼眶
海洋的魔法,我够不到的布满了暗码的远航
17
寂寥的暗夜,你的波澜静下来了吗
我想知道,在我面对夜幕时
寂寥的暗夜,你的波澜静下来了吗
我看见古老的木桥已被水泥钢筋代替
从木桥上消失的背影是我的前世
从水泥钢筋的桥梁上走来的是我的今生
肉欲是痛苦的,需要新的灵魂拔地而起
我站在桥上,扶着栏杆往下看
白昼之水,如同雪崩融化了巨人那孤独的冰凉
夜幕之水,宛如从女人手臂下揽紧的银色之帆
当成群的蚁族在烈日暴雨下迁移着洞穴
你身体中的风水,是跨过了锈迹斑斑的栅栏
还是在飘揺的战船上寻找着内陆之地的安魂曲
兽,在无际的原始森林寻找到了树叶上的水滴
番红花,玫瑰总能流转着晶莹剔透的夜露
在一场战役结束以后,手总能指甲碰着指甲
在碰撞的欣喜和哀愁之下,只要看见水
我们总能活下去。此刻,我想知道
你是不是又见到那只天鹅站在水岸边
将长长的,优美的脖颈伸向了碧蓝的河床
在它飞起来以后,我们是不是还站在原地
或站在高出河床的礁石上,看那只松鼠
越过了高高的树篱,越过了我们看不见的
水一样蓝色的,弥漫着烟囱味和甘橘甜浆的
天空之蓝……
18
像水一样秘密的沁透,为秘密而消失
像水一样秘密的沁透,为秘密而消失
这是我下一趟的旅行。等着我吧,黑夜的恋人
在本世纪,仍有人取碧云之水秘密酿酒
那些怀抱坛子的人,那些命名杨柳或古刹的人
那些装订纸质书的人,那些跳来跳去的舞者
那些在为春天而寻找牧场者……
等着我吧,为秘密而赴约的恋人
礼赞黑暗的恋人,在水边看天鹅飞往云端的恋人
一一等着我吧
让我们到水边去摘下饱满的豌豆
让我们在水边的卵石上躺下去,聆听水的汹涌
聆听,来自我们身体中的灵魂
在水的走廊,长河落日下献给你我的灵魂
等着我吧,无论置身于海洋或陆地
湖水或江河,等着我,像一滴水融入了
另一滴水……等着我吧,水边的恋人
从众多的,诡异妖娆的舞姿中,我找到了本源
回到了你怀抱。等着我吧
人世变幻无穷,我终将回到你的怀抱
水的万千巨变,终将我们载往未来事
未来事,不可说,亦无尽
——就像那些天上的传说,羽翼载着精灵
——就像那些大地的神话,灵魂载着肉体
(“头条诗人”总第505期,内容选自《作家》2021年第7期)
复眼视界与精神词源——读海男《水之赋》
◎ 霍俊明
在当下女诗人中海男是最为擅长写作长诗和主题性组诗的,这显示了她突出的整体构架能力和极其明确的写作方向。
其近作《水之赋》既可以看作主题性组诗又可以视之为长诗。这一文本再一次印证了海男写作的独特禀赋和精神气质。海男是一个写作方向感极强的诗人,尤其系列长诗和主题性组诗不断叠加和强化着独特的文本面貌和精神肖像。另一位诗人露易丝·格丽克在构建文本的总体意识层面就做出了垂范,她的诗集实则是由主题性的组诗构成,而非单一的毫无总体关联的碎片,所以各个文本之间因为相互渗透、彼此关联而构成了有机的织体。这既是结构上的又是精神谱系层面的,正如柳向阳所说“从《阿勒山》开始,格丽克开始把每一本诗集作为一个整体,一首大组诗来看待。”(《代译序:露易丝·格丽克的疼痛之诗》)
1
海男的这首《水之赋》延续了以往写作的基本方向,但是又有新的突破。这对于坚持常年写作的人来说并非易事。
她的主体意识、身体感知、精神姿态、梦幻气质、文体实验、语言奇观以及灵魂内里一直在强化。海男耳感超群、感受精微、想象奇迥,同时又更容易在微观宇宙式的幻想中对个体主体性的精神事实予以反复观照和深入砥砺。这是缓慢磨砺和不断擦亮的过程,那些落下的碎屑和粉末也更接近于时间和命运本身的成色。
海男的话语方向总有逸出日常经验边界的冲动。由此,“词与物”在她这里往往呈现为“反常”“反动”“非常”的状态,超验和辐射的幻象总会程度不同地参与到日常之物和经验化情境之中,从而形成了“超现实的迷雾”。这涉及一个人的精神视野和想象能力。
《水之赋》具有明显的独白和对话的倾向,其精神向度既是向外辐射的又是向内深入探掘的。尤其是女性的精神分析、人格自传以及个人深度意象在这首诗中得以空前强化,凸显了个体主体性层面的精神词源和思想载力。这也印证了诗歌作为意识、幻觉、精神剖析和白日梦的特殊功能。
尤其是以“水”为核心意象而牵连起来的系列景观以及幽微多变的心理意识流动为我们展现了特异的精神景观。
可说的和不可说的都围绕着“水”和“岸”展开。这是一个凝视着、漫游者以及自言自语症者,语言和梦是她的乌托邦。从这个方面来看海男带来的是今生今世、前世来生,此时此刻、远方彼岸的“夜歌”。这是一个女性未竟的白日梦和精神成长史,是奇绝的精神自传,是亦真亦幻的戏剧化寓言。
这首诗的整体构架能力十分突出,每一个核心意象又是由不同的分支意象构成。与此相应,那些细节、场景以及人物和精神走向也是层层铺垫、彼此交织、相互贯通。这种互文体结构可以从海男的小说、诗歌以及随笔等不同文体中得到印证。由此,我们可以把这首诗看作是“复眼”式的写作,立体、有机而又视界独特。
2
这首诗的题目就带有显豁的女性质素,而其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个人经验、性别经验、语言经验和历史文化经验的融合体,它们彼此之间又相互影响、彼此盘诘。这是深入打量精神渊薮和心理机制的文本,具有精神启示的重力。
《水之赋》由十八个文本融合而成。
显然第一个文本更为重要,它会奠定整首诗的基调、走向、节奏以及语气。
开篇即是“一只天鹅站在水边饮水”。这一句似乎让读者觉得颇为熟悉,尤其是“天鹅”意象无论是在叶芝那里还是在80年代以降的中国当代诗人写作中都成为了核心精神符号和象征元素的代名词。但是在海男这里,“天鹅”并非是全诗的重心,而只是整体中的一个环节而已,“你同时看见了一群候鸟也站在水边 / 将它们的头颈移向波光中的晶体”。由此我们看到了“天鹅”“候鸟”“水鸟”“白鹭”“鹤”“野鸭”等群体意象,它们又对应于“人”“妇女”的主体精神形象。
以“水”为中心,海男为我们展现了极其庞杂而又清晰的物态、情态、心态、世态及诸多不可见之态,它们共同交织出深度的精神空间和情志的立体化剖面。
“水”的指向是多层次、多样态的,比如“湖水”“江水”“井水”“池塘”“小河”“河流”“沟渠中的水”等等。与“水”相应,就有了“水岸”“河岸”“江岸”“海岸”。这些水和岸是自然形态、时间形态、生命形态、文化形态以及想象形态的糅合。这些形态不一的“水”和“岸”以及各种水鸟、植物、野兽、小动物、女性人物就呈现了主体与对象之间的多样态的修辞关系和精神边界。整首诗中它们共同承担了通道和缝隙的精神功能,可以不同时间和空间渗透、往返或者出离,所以诗中会反复出现“背影”“前世”“今生”这样的终极性的时间词语。当“淘金人”和帐篷出现在水边的时候历史就再次现身了。这时诗人就更多地是一个旁观者和叙述者。
质言之,“水”在整首诗中既是具体指涉的又是精神寓言化的。“水”在这首诗中既是渠道也是容器,既是通达、贯穿的又充满了障碍和险塞。“水”在海男这里并非只是外在物态世界的直接对应,而是水、血液、时间云图与灵魂走向的多元呼应。“水”构成了外在与内在的对话场域。与此同时,我们在“沙漠”“烈火”、干枯的树枝以及干渴的喉咙中目睹了并不轻松的精神情势,所以“水”就成为了必不可少的精神导引的开关,同时各种形态和空间下的“水”也是个体主体性的精神词源本身。
这使我想到的是西蒙娜·薇依当年所说的:“精神重力就是上升,精神重力使我们跌到高处。”
3
有水就有岸,有此岸也就形成了彼岸。
无论是涉渡之舟还是架设其上的桥梁,无论是语言材质还是想象力的模式,诗人都更为紧迫而近乎精神本能地寻找着水岸、母体和本源。所以,《水之赋》是寻找之诗和眺望之诗,也是愿景之诗和回溯之诗。
值得注意的是在涉及到与“人”相关的主体性和终极性问题时,海男是通过设置“我”“你”“我们”等不同视角来共时性呈现和揭示的。由此,海男可以不断在一个词、一个物象和一个场景那里反复现身和介入。这是循环结构,也是不断加深、拓展的精神法则。
如果从“诗歌与真”或“诗性正义”的角度来看,海男这首诗还为我们揭开了存在真相——尽管它们可能是残酷的,比如“童话的源头 / 就是从饥饿的味蕾开始的”。
诗歌中的“真”“正义”涉及到的是一个诗人的精神还原能力,“我看见的是一个真相。在她的身上有三个疤迹 / 一个在膝头,我想象着这道伤疤的来历 / 在穿越峡谷林立时,膝头碰撞到了刀锋 / 另一道伤疤在她的腹部,这是分娩留下来的 / 另一道伤疤在她的手臂,这是镰刀划破的”。
一个写作者总是在可感和不可感、可见和不可见、已知和未知中寻求最大限度的可能性,但是一个诗人的精神还原能力总是有限度和极限的。与此相应,诗人不可能是万能的全知全能的角色,“我看不见她的苦难 / 我听不见她的泣声,我看不见她的灵魂 / 我也看不见她的肉体和疼痛”。在此前提和基础上产生的诗才可能是“真实的诗”,才可能是具备了现象还原和精神能力的。
一个诗人要承认和面对自己的写作局限,这既是语言、想象力以及修辞层面的,又是认知能力、感受方式以及世界观意义上的。
4
《水之赋》第四部分的第一句是以自问自答开始的,“你知道吗?土豆花是蓝色的”。
这实际上是对整个世界的疑问。“土豆花”只是所有大千问题中的一个,对于熟知的人来说是常识,对于陌生人来说却是个谜。
海男借助完全可以被世界忽略不计的“土豆花”来面对日常细节和精神场景。甚至这些细节和场景并不是封闭和私人化的,而是具有向当下和世界无限敞开的结构,也是不断加深的疑问。
一个妇女将土豆种在山地上
离水渠很远。是从山地到山脚下的远距离
你看上去很近,就是几尺竹竿似的远
而一旦走起来,要走多长时间
时间离开了钟表,全凭太阳的移动感
一个山地妇女手腕上没有表链
通过“土豆花”开始的疑问和精神牵引,“妇女”“木桶”在山地间出现、攀爬、折返以及最终消失。
“一个山地妇女手腕上没有表链”让我们看到了个体的时间和生命的时间,这是一个普通妇女的时间,蓝色土豆花的时间,山地的时间——在第九个文本中又出现了“白色豌豆花的庄稼地”。
“从早到晚,她从山脚下村庄出发”这实则是前现代性的时间,曾经对应于一个缓慢的、物态的时空结构,然而“世界时间”以及“现代性时间”正是以消解个体时间和生命时间为前提的。海男对“世界时间”的疑问和拨正具有极其重要的诗学价值和现实意义。对现代性的理解,无论是拥趸还是怀疑论者,你都必须正视现代性作为一种生活的存在,而我们任何人都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循着她的目光,这个背着木桶的妇女让我们看到了个人与世界的距离,村庄、山地、小路与世界高速路之间形成了巨大反差,“之前,我们刚离开了高速公路 / 速度,就像冬日的冰雪覆盖了新大陆 / 我们在其中等待阳光静悄悄地融化 / 但我们却无法阻止外在的像风一样快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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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避免的是大地的黄昏降临了,“大地共同体”破碎了,一个缓慢的时代也结束了!只有诗人和艺术家们为那些普通人保留了光线、色彩以及精神肖像,就如当年的伟大画家米勒一样,“她站在山地上,就像一个女王 / 疲惫地微笑着,朝后仰起脖颈 / 那黝黑的,汗淋淋锁骨下的丰乳晃动着”。
由“土地的黄昏”和海男带给我们的这位背木桶浇灌土豆田的山地妇女,我想到的经典画面是米勒的《晚祷》。两个农人夫妇已经劳累了一整天,那时已是黄昏,暮色四合。这对农人夫妇处于近景的逆光。他们的身体一半处于黄昏最后的亮光之中,一半处于模糊和黑暗之中。这是肃穆中的黄昏和黄昏中的肃穆。画面的最远处是地平线以及一个教堂,教堂和夕阳正处于同一个位置,它们一起承担了发光体的功能。教堂的晚钟缓缓敲响了,男人放下手中的叉子,女人放下土豆筐。男人脱帽低头,女人双手紧握于胸前,他们开始了祈祷。在他们的身边是一个手推车,袋子里是少得可怜的土豆。这是乡村的黄昏,是农人疲倦而又肃穆的时刻,是黑夜即将到来覆盖土地的一刻。
时间对于不同的阶层和不同历史时期的人们而言具有不同的日常功能和精神意义,当年梵·高受米勒的影响而一直想做一个农民,在著名的油画《吃土豆的人》中我们可以看到粗粝、朴拙的笔触下五个看起来有些面容变形的农民围坐在简陋的木桌上吃着土豆、喝着咖啡。这是一间低矮的农舍,外面是无边的黑夜。唯一的微弱的光源来自于五个人头顶上的那盏灯……此时,时间和黑夜对于他们而言意味着饥饿的胃和贫穷的乡下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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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诗人一定是站在一个特殊的位置来看待这个世界。经由这个空间和角度,世界得以在诗歌中现身,“必须获得自己固定的位置,而不是任意把它摆放在那个位置上,必须把它安置在一个静止而持续的空间里,安置在它的伟大规律里。人们必须把它置于一个合适的环境里,像置于壁鏧里一样,给它一种安全感,一个立脚点和一种尊严,这尊严不是来自它的重要性,而是来自它的平凡的存在”(里尔克)。
在时间命题面前,我看到了海男的一个特殊的“窗口”,“神告诉我说,一个人有一道窗户”。这个“窗口”既是个人的、当事人又是旁观者和叙述者的,既是时间性又是空间性的。质言之,这个“世界的窗口”涵括了更多的可能性以及精神视野。
沿着这一窗口我们看到了十八岁的女子、邮差、绿色的自行车、信件、电报、邮电所、火车站、仓库、桥梁、山地、村庄、高速路……
以“窗口”为视点一一展现的景观实则是以往时光的重新汇聚,“那是很久远的事了”。我们一次次听到了叹息声,无可挽回的时光的叹息声。而值得注意的是面对时间维度,海男的“窗口”是从当下、回溯和未来的三个维度予以打开和切入的。尤其是这些真切而恍惚的回溯性场景让我们目睹了挽歌般的低沉声调,那是对个体命运、历史时间以及一个时代的凝视,是对逝去之物的思忖和叹惋。
诗人似乎一直站在窗口、镜子或水岸前,一直有逆着时间之流重返的冲动。过去(多年以前)、此刻、未来以及形而上的时间反复叠加在一起,任何人都不可能置之度外。一个“窗口”形成了时间和自我的回溯和往返,一个现在的我和过去的另一个我之间彼此凝视和叩访,而这正是唏嘘的命运本身。
“窗口”迎接的正是明亮的时刻,黑暗的时刻,模糊的时刻,梦幻的时刻。这一固定而又可以移动、转换的“窗口”既是诗人的观察位置又是语言和诗性进入和折返的入口。确切地说,这是诗人精神状态的对应和聚焦。由这些“窗口”出发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在现实和虚幻之间、轮回与未知之间,在自我心象与外物表象之间游走不定、徘徊莫名的身影。
这既是一个女性的本事色彩的记录和自传,又是充满了不解的精神寓言。一个人、一个窗口与另一个人以及火车站和远方之间构成了戏剧化的冲突结构,然后回忆、幻想和白日梦也总会被现实所中断,正如此刻那个送水工通通地踏着楼梯沉重地走上来了,“时代变了,我们依然需要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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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首诗充满了绚彩的质感以及不可捉摸的梦幻元素。
几年前阅读海男诗集《忧伤的黑麋鹿》的时候,我几乎被词语所构筑的黑暗和幻梦所笼罩,即使是偶尔透露过来的一点光线也未能缓解这种无处不在的压抑与犹疑。
具体到《水之赋》,主体和客体都是不断变化和延展的。
比如就女性主体而言就有十八岁的女子、井边洗菜的中年妇女、浇灌土豆田的山地妇女、江边淘金的具有男人气息的女子、河边浣洗衣服的女子、白色豌豆花的庄稼地里的妇女、沿着江水寻找的姐妹、浴室中的少女,等等。她们既是个体又是复合体,她们和诸多的对应性的意象、细节和场景都通过“终极之水”而发生本质化的命运关联。
下午,组诗《水之赋》中的下午
热烈的下午,词语中的下午
一个人的下午。水,是一个事件
海男的抒写方式并不是起重机式的,而恰恰是清逸的,但是却同样携带了精神词源和思想重力。这是经由“水”“岸”“窗口”来完成对自我、女性、命运以及精神视界的一次次牵引和提升。
经由“精神词源”,我们逐渐会看清一个诗人的肖像和内部道路:“我向来喜欢读伟大作家的信件、对话录,读他们的思想,读关于他们性格、习惯、生平的一切细节;特别是当这些文字没有被其他人编撰过,没被别人根据自己的喜好构建过时。把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连续十五天,与一个已经离去的著名诗人或哲学家的作品共处;自在研究他的作品,反复思考,拷问;他仿佛站在我们面前。这就像花十五天的时间在乡间描画一幅拜伦、司各特或歌德的肖像一样;不同的是,我们与书本的‘模特’的会面更自由,同时也需要我们更专注,对他们更熟悉。在画布上,我们一笔一笔勾画,渐渐地,这些笔触幻化成一个形象,取代了我们本来想要精确再现的印记;就好像天空中的星星在我们的注视下一个个出现,最终照亮了整个天空。”(圣伯夫《文学肖像·狄德罗》,马俊杰译)显然,任何一个个性突出、精神世界丰富以及文本世界同样繁复的诗人都需要经由诗歌完成精神档案或传记书。
真正的诗是生命时间以及求真意志的相遇,它们激活和碰撞出来的场景以及词语本身更具有生命效力和活力。毫无疑问,这是关于女性自我的元诗,也是一个个精神事件的压缩体。
《水之赋》整首长诗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只是一个个循环结构。这是一个女性自我的精神世界和时间简史
2021年3月24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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