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诗人》头条诗人 | 张晓雪 : 风看见

张晓雪, 笔名晓雪。诗人，职业编辑。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现任河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莽原》杂志副总编、编审。著有诗集《醒来》《落羽》《画布上的玉米地》，评论集《编辑与发现》。曾在《人民文学》《花城》《钟山》《十月》《诗刊》《上海文学》等海内外文学杂志发表诗歌文学评论数百首（篇）。获奖数次并以英、法、日、韩等多种语种入选海内外多种文学选本。

风看见（组诗）

看到晓雪组诗题目《风看见》第一眼，就被它语言背后隐藏的因素所吸引。诗人借助风，这个可叙述的载体，借以完成自己想要表现的以及深藏的难以描述的情绪和人性。她的诗以新鲜的语言表现力，以其清凉的质地，直扑我们内心。读她的诗，是在寂静中，听心灵说话。她说的很含蓄，很端庄，没说的更含蓄，亦如她的人。这个时候世界是干净的，她说的话，微风一样，轻拂着我们久难沉静的一颗心。

《青瓦》生发出的令人意想不到的触角与勾连，由此衍生、合成唯独属于青瓦的新语境后，使这首诗有着不胜低回之意。它源于诗人对青瓦前生后世重新梳理、融化和拟人化的联想；“琴声饲鹤，针线赋诗/时光镂空了绣楼//一个被女子命名的人间,/穷尽了传说、山茶花和栀子香…”这首《绣楼》的开头两节，就把古往今来绣楼所隐含的故事以及主体对象所持守的某种卑微和温情升腾起来，完成了对整首诗的开头空间塑造和伏笔。接下来诗人在时间之外，完成想象的起落。最后“唯灯盏况如温煦/抱紧了一个心无旁骛的女子/和她满足于渺小的心。”结尾看似没有指向性，实际却早已与前面具象的部分达成了内部结构，隐现出一种共性，获得一种皈依式的依托；《青蛙村》让我们调动起神经和思维，去感知它消解它，从而获得一种视觉、感觉和想象相统筹的精神场域。诗的开头“蛙鸣阵阵，草色入帘/诸事安顿好了，林、鸟、月、树/每一处都是执子之手。” 轮廓线分明，却又留有极大的缝隙供读者去想象，为实质上的延宕；《羊脂玉》《头羊》两首诗，在张晓雪笔下，已突破了名词的原有界限和语义，它们无语、无垠，却具备了更多的容量和景致。《风看见》当风这根引线拉出，视角开始辐射，叙述和画面跟着展开，隐喻性语言，极力于以风的无知无觉无关联状态的视野，来描述诗人想象的曲折和情节的变体，并传递出无尽的意韵。其余七首，诗人均以不同视角和发现，让一些看似无意又是有意的人和物事在诗里相遇、相知、相惜，这种由心灵的瞬间荡漾和深沉性思考衍化出的斑斓图景，包括繁富的内心，包括那些难以表达的情感，都被诗人在这些词上进行了新的赋形，从而让它们有了前所未有的张力与弹性。

当我们在一张纸上落下文字，我们便剥夺了它作为一张纸的纯粹和空廓，使它只能在文字的缝隙间艰难的苟喘和呼吸。我们应该先把文字落于我们的思想，用我们的灵魂去荡涤后，再落于纸上，让每一个字的后面都有留白，只有这样，才能让一张纸像天空一样湛蓝和高阔。晓雪便是如此。

——孙思

青瓦

青瓦有青瓦的界线。

低于星辰、萧萧落木

和沸腾的心。

低于炊烟、美而冷的积雪

和人生起伏。

青瓦有青瓦的晦暗，

像旧事物的苦思。

像吸收了太多力量的静观者，

擅长识别人间。

风拖着，瓦片粼粼，

大片的反光是它说出的话。

情节不乱，言词透彻，

如前朝那一卷往事，

又如诗意的句式——

念头出自俗世。拙朴相连，

与背叛、曲解无关。

青瓦留下的空缺为永恒的天井。

用来照亮漆黑的心底、禁锢的光。

而雨，是它有用的悲伤，

意象丰沛，被有情有义之人私渡。

为爱着的人掩住了一日伤感、

和夜半哭泣……

绣楼

琴声饲鹤，针线赋诗。

时光镂空了绣楼。

一个被女子命名的人间,

穷尽了传说、山茶花和栀子香…..

绣楼里有针刺的深浅，

但无死结。有对精致的领悟，

如大隐，隐于图案和光斑。

如抵御，抵御残缺的夙愿、

粗糙的心。

世界之变起于绣楼。

当真意交错于一根丝的纤弱，

万千山水不带一片天空，

只择朝南的窗户。

云锦和杜鹃缓缓燃烧。

只择每一寸心。

绣楼干净，绝尘，绝无得失。

劳作如蛰伏，不具深意。

唯灯盏况如温煦，

抱紧了一个心无旁骛的女子

和她满足于渺小的心。

青蛙村

蛙鸣阵阵，草色入帘。

诸事安顿好了，林、鸟、月、树，

每一处都是执子之手。

每一处都能交出翠绿银白，

瓦解你内心的狼藉。

菖蒲和芦苇渐凉了，全盘托出了

籽粒中的秋风。缝隙里的虫鸣，

一首为情所困的萎靡音

灌满了衣袖。

一棵银杏是我们共同路过的，

以雌爱之心回应我的惜别之意，

清雅战胜了苦涩。

长圻码头上，太湖清风纷扬，

一半止于桔红和篱笆，

一半碰撞西巷村的白果树。

脆裂的响声推动了暮色和香气，

并将石板路上的我，退成了

瑟瑟的软弱。

羊脂玉

并非胎儿，和你一起酣睡。

难解的梦，拥有美的线索，

守着又轻又重的秘密。

并非没有污点，只是它，

把黑暗化在了心里,表面脆弱

内质坚硬。

那完美无缺的源头像被谁治理过，

令多愁善感的人慈心弥漫，

无言地摩挲，爱得直白又深刻。

头羊

野花倾斜，过微风。

飞鸟配一朵闲云，

抵挡着枯草上的卑微与病。

一群镇定自若的羊群

被山坡那头的表情不断地

试探着。

头羊沉默，食草，锋刃一样

陷入。想必它有对彼岸的追问，

但又保持了克制。

宁可徘徊，以微弱的步伐

抵抗内心的指向，也绝不回头

与身后任何一只有同样想法的家伙

撞在一起。

风看见

风看见，一座湖的响动

被投下的点点星辰摁住。

风看见，两束影子被决堤的月光

堵在岸上。在夜的中央，

被黑暗中的潋滟撞见。

风看见，其中一个人用心，

捅破了薄薄的亮，窗纸一样的

相似。

此时，野花、树影和虫儿

淡淡的蜷曲，睡在了一起。

夜空圆了。风看见，

空留地上的两对脚步声，

将草尖上的露水碰碎。

彼岸的孤独与琥珀

它从不陈述衰老和错失，

内心的波澜，

那没有生死差别的声息

像一种复活，初来乍到。

这些毫无经验的杏叶、

蜘蛛和蜜蜂，如修炼之人，

与世界失去联系太久了，

如何参透狂风和雨天的危险性？

这些毫无经验的杏叶、

蜘蛛和蜜蜂，将时间越拉越长

越磨越亮。像心头默续的承诺书。

我触摸不到那闪闪发光的空间。

像彼岸的孤独，难以评估。

我赞叹这翕动的沉默，

无一破损。甚至忍不住想挤进去，

这样，那一万年的时光

就是我的了。

别样的锋芒—钻石

那是世上最硬的东西。

能忍。忍静止、忍锈迹、忍黑暗。

现在它将永恒也忍了下来，

更加小心的，是无限靠近的薄刃。

它不镇祟辟邪、

不切入有能量的思想。

它刺眼地亮着，使丑变美了

使自卑者承认了自身的黯淡。

它是最硬的东西，

连它的光都硬。钢针似的

直扎眼睛。有人去争夺，

回不来了。有人越跑越快，

直到钻石拿走了他们。

贴对联

挂春联贴对子，粘喜贴福。

新的时辰 ，静物画、纸币

和被忘记的神都在回应。

像新年的外套，身边人穿上，

陌生人看见。庄重的喧哗，

用来搭建生活的缺口。

寄语泼墨，崭新的写意生出霓虹，

生出陌生的地址。

生出星空站在制高点上，消散人间大事，

加固穷人的幸福。

令人疑虑的芯片

有了芯片，

有人在心里举起了打火机，

燃掉了一纸倪端和叩问。

更多的人以脱离世界的方式

共享月斜影横、杨柳夹岸。

来自芯片的消息告知结果，

但很少提起不合时宜和令人疑虑的。

芯片统一了凡物，

攀登者将黄山、泰山…

喜马拉雅山描述为褶皱或地质层。

水滩上的少女捋着湿漉漉的头发，

称青海湖和汨罗江为氢氧分子。

所有的秘密被芯片置于了险境。

唯爱情获得了祝福，

因为它还未被开发，

因为疼痛和哭泣像某种喜悦，

都是情不自禁的，

且发不出同一种和声。

蕨类植物

不同于谷物、稻米，

铁线蕨和悬崖蕨有金属般的锋刃，

油绿绿的，幽暗粗野，

不叫铁，也不生锈。

这籽粒有限的草木，不为俗世寄生，

枝芽探出时，细小的锯齿

扶不起崎岖的稼穑。

它们高的高，瘦的瘦。

参差披散的长叶从低处开始

一寸一寸收割大树上的蕴藉

和岩石上的泉水。

一点一点地锯碎乱草中的冷冽

与哀叹。

广场上

据说，良田迁徙，

地盘安命为广场。

蟋蟀委身于此，不再唱情歌。

草芥矮小，几分隐忍

窝着更强烈的乡愁。

雕塑、路灯与喷泉像广场的主人，

以无尽的耐心学习站立。

高处，一只鸽子数次回转，

不知身在何处？还是

欲重新确定一个新位置？

人群攘攘，写意之境混杂了

练习行走的人，高耸的眼眸

是看淡或看重了人生?

此时,看客倚着树干，无语。

奔跑的少年，抿着嘴。

大风一吹，那些花白的舞姿和喧哗，

逃难似的，全都散了。

小宅境

我喜欢浪费甜蜜的祝词，

从一朵苹果花一直到它累累的果实。

我赞美它----

与薄凉、逆光、雾霭构成的差别，

没有裂痕地结实，一步步甜下去。

我喜欢挂在绳上的衣物，

离开人体，沥干了多余的水分

像获得了一切的准许。

我赞美它的自由，在阳光下

细细的碎花成倍地荡漾着香气

和自身的空旷。

我赞美半开的门，此刻朝阳，

所剩的宽度不多。一段摩擦关在里面，

穿制服的人可以瞥见室内，

但不足以使一床、一桌、一错句

被轻易推开。

我喜欢小宅境，闭上眼睛，

赞美转身抵达的迎接和平凡的事，

每一个都接受另一个的分歧，

然后和解。每一个都身无长物，

只剩下了“我们”。

（“头条诗人”总第532期，内容选自《上海诗人》2021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