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月刊》头条诗人 | 路也 :野菊来函
路也,现为济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已出版诗集、散文随笔集、中短篇小说集、长篇小说和文学评论集等二十余部。
主编荐语:
里尔克曾说过:“因为诗并非像人们认为的那样是情感,而是经验。”我一直是持质疑态度的,没有情感,唯有经验就能写好诗了吗?当然,经验或者经历、磨砺是一个成熟诗人本应该有的,有了经验又有了情感注入可能是写好诗的两个支撑点。这段话和以下对路也诗歌的推介,可能有关系,也可能没有关系。
路也近年的创作,正如她自己小结的那样,从过去只关注“女人”转移为关注“人”,她认为自己的诗比从前更宽厚、包容、轻松,这是一个诗人走向成熟的表现。这组《野菊来函》写得放松,是一种练达有度的写作,她俯身拾起的物象是:野菊、柿子树、窗口的长天、降温的天气、铁路博物馆和最后的书店,以及高铁途中看到的日出等。这一切都是日常现象,众多口语诗和网络日记体诗人们乐此不疲地在此域制造着“产品”,但那些作品是对现实的一种临摹和素描写生,是照相,不是艺术创作,我推介的想法就是让更多写诗的人看到,如何从日常经验中撷取诗性和诗意,如何提炼、冶炼出诗的“黄金”和“铀”。路也对每个物象的写作都赋予其深邃的思想性。比如,在《铁路博物馆》她看到的是一个远去时代的溃败和幻变;《在高铁上看日出》,她把自己融入其中变为逐日的夸父;在《降温》里,她写出了真实现代女性的精神图像和爱情的个性诉求。她写道:“跟爱过的人说永别,让对方成为传说,/我忍受不了温吞的不忠,我要酷寒。”让我们读出了现代女性对社会本体尖锐的对抗和抗争。她的语言是她诗的点石成金的“魔杖”,在这组诗中有许多让人震悚且回味无穷的句子,“当人性的不完美成为借口,/丑陋也能写成史诗”,“一致同意,如果不能活得更长和更好,那就争取活得更多”等等这些箴言警句。这些有张力的词语后面闪烁思想的光芒,她在日常中发现了不平常,又诗性地书写出这些惊心动魄和怦然心动的不平常。这就是她能成为大诗家的根本。
—— 李云
野菊来函(组诗)路也
野菊来函
诗人你好,我已在村路和山崖开放
一朵朵,一簇簇
毫无疑问,我姓陶
我的清香已渗进秋天的动脉和静脉
石头和石头受香气牵连
结为了兄弟
我已有了一件风的罩衫
还缺一件薄雪的外套
在秋天和冬天的门槛上,我才开得最好
倘若你肯为我写首诗,我就什么都不缺了
你何时到南山来
我想请你指挥一个漫山遍野的乐队
在这里写诗,写坏了也值
是的,我已得到天空的允许
成为一丛野菊,不进入任何园圃
佳期如许,恭候诗人到来
南山野菊敬上
柿子树
悬在枝头的红红的杮子说:
让我下来,我累了
那些在树下摆姿势拍照的人
想通过一棵柿子树来证明他们是幸福的
倘若一直无人采摘,树枝就打算
请求西北风支援,亲自把柿子吹下来
至少,也要派出一场白雪
把柿子来覆盖
永远高高地挂着,是绝望的
总是以明艳来衬着荒寒,是疲倦的
柿子想滚落到命运的地板上去
柿子不想靠美貌在枝头不朽
悬在枝头的杮子说:
请让我下来吧,我累了,真的累了
偶遇
在山中,偶遇一眼野泉
正举着肥硕的银色酒盏
跟天空碰杯,订立了盟约
水书写水,像是某种怀念
野泉藏身于一个山洼的沟壑
用汩汩之声把我召唤
这里的工作,便是写诗
一株开花的紫堇正以泉为镜
泉有一个核心,从不离题
上升,仰面,设置自我堤岸
也许它是大地的一只陶罐
底部却有一个无穷或无尽
水并不流失,全给了本身和蓝天
自己对自己发表评论
重复运动永不停歇,用重复来更新
这也是流浪,赤着脚
我偶遇野泉,真是一个奇迹
一定有第三方在安排此事
独自出行,容易在时间里碰上空间
在空间里碰到时间
长天
我的窗前,不是一个画框
而是一整个的长天
无论灰蒙还是晴朗
都朝横向扩展,也朝纵向延伸
太阳教导一棵泡桐,让它在春天穿上灯芯绒
这些全都衬着蔚蓝,像浮世绘
没错,我在屋里便拥有了长天
为了看到星星作乱,我同样也喜欢夜晚
致一位生日相同的诗人
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你的
现在,我刚好活到
你死去的年岁
度过这个生日之后,你又活了
二十五天
举起酒来,敬你一杯
你的背后有群山,有矿脉
双眼亮如星辰,额上刻着不朽
贫穷和恐惧,是哀歌和十四行
写给他人的挽歌,最终为自己安魂
分不清何种语言才算故乡
祖国就是一直在路上
谁此时没有生计,就不必筹谋
谁此时单身,就永远单身
世界落入凡人之手,你生活于未来之中
人间最后一幢屋,周围栽着玫瑰
穿过泥泞,你被雪橇拉上山冈
身上睡着一个欧洲
你已将那个绝域破译
目的地是广漠无垠
风雪交加,这是严重的时刻
面对古老的敌意
诗人有自己的时间表
在最冷的冬日诞辰,并且死去
天空的记忆
这片天空的记忆里有一架飞机
飞机奔向天空的眼底
这片天空的记忆里还有一个诗人
天外来客撞向地球
这片天空有时湛蓝有时灰白
靠疼痛来安抚疼痛
风吹着它的门口
不知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许多年来,每当有飞机掠过
这片天空,还有天空下那山巅的前额
最关心的是
上面是否坐着诗人
诗人都倚着舷窗,都没有行李
拿词语换取了机票
与星辰有默契
在天空之路,以云彩作里程碑
降温
气温自有逻辑,跟谁也不争辩
水银的工作严肃而纯粹
智慧被困在玻璃柱里
大地正在写一部寒冷理性批判
跟爱过的人说永别,让对方成为传说
我忍受不了温吞的不忠,我要酷寒
索性跑到温度计之外
与朔风和冰凌为伴
让云朵冻住,传递不了信息
让冷成为一根刺儿,永存皮肤下面
空气僵硬,连忘却的气息也散发不了
房门砰然关上,我是我自己的壁炉
冬天需要最少的词汇量
浪漫的闲言碎语不合时宜
我不做诗人,我要成为哲学家
请求严寒把人生重新雕造,要有型有款
答复
我就是一个不想当元帅的士兵
我连士兵都不想当了
我的马力很小,腿也不快
双手插进衣兜,四处晃悠
天天乱翻书,喝着咖啡
时间被时间占用,空间被空间占据
在旷远里什么也不做
就知晓谁是第一推动者
天与地平行,我成中间那道垂直线
面包有了,牛奶有了,还要卢布干什么
想活成天空和大海的模样
想活成风的形状
请不要给我多余的东西
这不是冷漠,我的心脏反而比常人更热情
想要的比胜利更多
它在郊区的半山腰
想跃上山巅,够到星辰
别过
真好,一切都过去了
地平线在前方,苍穹打开了门窗
真好,迎春花绽放,举着黄色信号灯
允许我通过,只是需慢行
这次是真的别过,不会像上次或上上次
以及上上次之前的那些次数
是的,我终回到自身,用了二十年
时光流逝,永不回返
我再也无需回到谎言和背叛
春天在对冰雪的否定之中,一路向前
往事留下了拜访的地址
允我随时去敲门,坐下来,喝杯茶
我托晚风捎去口信:
不必了,我已经想不起来从前
一条马路
附近那条不宽的东西马路
已是彼此的尽头
有人居北边,有人居南边
相当于国界和生死界
界碑就不必立了,已竖在心里
万一走到了那条路,就得拐弯
或者干脆飞起
不可以走到马路的对面
当人性的不完美成为借口
丑陋也能写成史诗
一颗星星唯在宁静中才会灿烂
不一定要爱别人,或者被他人所爱
不要在路边埋雷,宁愿栽上鲜花
阳光和月光均匀平摊地照着马路两边
在虚构的铁丝网上方
有一朵白云,载着无限
一日之约
我坐高铁奔驰一千里,你走了五百里
相约烟台,直奔秦始皇养过马的岛
晨风推开了岛屿的窗子
树林在秋末冬初,有晚唐之风
海水那么清,时而发绿时而转蓝
沿木栈道步入海中
所有礁石都呈白色
鱼群逃至这海的后院
站立在没有对联的海草亭子
朝海面探出身体,对着无垠和无限
大脑一片空白,唯灵魂犹如旌旗招展
观看拖拉机下海,拖走渔船
舱里堆满扇贝和浮标
择一条海边长凳
准备一顿面朝大海的午宴
吃自热锅,啃巧克力,喝瓶装水
你说,养马岛,三个字似不宜入诗
我说,总比养猪岛要好些
接下来大半个下午,躲在背风处
阳光如福音,照耀散淡之人
谈论世事的潮涨潮落
一致同意,如果不能活得更长和更好
那就争取活得更多
海是伟大的,岛是孤独的
命运在苍茫中是未知的
天地之间这透明的屋宇多么巨大
晚上八点半,又在高铁站分别
你往西南方向,回你的青岛
我回我的济南,直直的,一路向西
铁路博物馆
十九世纪只剩下了一小段铁轨
说服档案将它记录
二十世纪是一只蒸汽机火车头
开足马力拉着疲惫的人类
一座大钟裸露内脏,整整一百年
卡在了里面
穿长袍马褂留长辫的工程师
以测量仪为信仰
为一个民族铺路
两座城,拼写着各自的名字
用千里铁路线
担起了一个半岛
海浪被荷载至内陆
各种形式的信号灯
举着正义
汽笛和风笛,不同规格的喉咙
拉响自由,开辟征途
站台把生别离搂抱在怀
走过天桥,就进入了风雨
祝行李安好,无论拎在谁之手
分别之前和分别之后,都要相爱
即使登车奔向单程的异乡
这里收集并保存着
聚首,流亡,中途邂逅,江湖相忘
这里陈列着败北与凯旋
从检票口走过的人,都已乘着列车
开往了天堂
曾经的候车室盛满了回声
墙体用巨石
跟遗忘斗争
曾经的售票厅,出售一张叫永远的车票
窗前法桐巨大,擎着虚妄
朝蓝天伸开臂膀
除了流逝,时间没有别的轨道
除了漂泊,命运没有别的故壤
远方,铺在枕木上
是火车唯一的方向
深秋,齐长城
衰草连夕阳,齐长城缝补一阵又一阵秋风
颓墙上方那枚月亮,苍白的子宫分娩出整个天空
石块堆放成词句,评论山脊,评论零星野花
云朵有春秋战国的颜容
空气折射出时间的棱柱
在这般遗址,无论面朝何方
看见的都是瞬间在永恒面前的挣扎
花椒树枝翻越梦境,从鲁国长到齐国
替代了飞奔的箭矢
墙根生长史书的卷柏
宣称见过孔子
两千六百年的时长横亘山中
岩崖草木为之刺青
过往的横坐标,演变为纵坐标
墙体所剩朦胧灰线蜿蜒,往东通往大海
向上,朝着无穷
最后一家书店
前年我去逛“最后一家书店”
前年我独自在地球上流窜
把峡谷读成书,把书读成峡谷
早晨还是理想主义者,到黄昏成虚无主义
不是世上最后一幢屋,是最后一家书店
无邪地开设在城市边缘
在一包薯条驱动下,待上一整天
一条河在其中无尽地流淌
人在旅途,人到中年
即使消磨时间,也要选上帝的花园
书籍设计的拱门愿意提供庇护
在里面可找到心跳和空旷
从一个瞌睡中醒来的刹那
竟不明白身在何方
在时代的夹层,翻阅姜黄旧书
前半生录进黑胶唱片,后半生拷进U盘
只要是命运就没有不公正
旋转门一旦走出,就难以进入
我多么爱那段日子,我一意孤行
把自己活成了最后一家书店
在高铁上观日出
高铁由西向东飞驶
地平线那么诚恳
在黑暗中,卷起微红的袖子
一点一点地捧出心意
它捧出的其实是一顶王冠
想给天空戴至头顶
现代夸父,乘着高铁追日
隔着车窗触摸那顶越来越亮的王冠
一场赛跑,在人和太阳之间进行
想跟太阳一起破土而出
并抬升到这世界的荣辱之上
高铁飞驶,在速度里
现代夸父有一颗精确的心
她打着哈欠
追随太阳,直抵
一个半岛的尽头
她会在一个海边小站下车
把整个大海一饮而尽
拉杆行李箱化为一块礁石
过白土岗村
秋风吹走了一切,只留下一个空地名
秋风像挽联一样地吹过
外祖父牵着我,走过一道道山岗
来看望他的姐姐,那是哪一年哪一月
跟着小姨去石桥下面洗衣裳
清清泉溪一直流淌过半生
老槐树有房屋般的树洞
藏进去,小舅舅就找不到我
而今他们死的死,远走的远走
村庄来不及喊疼,推土机就已碾过
老石头墙记载光阴
而石头墙自己倒塌了,时间成了断线风筝
尚未收割的玉米,没来得及采摘的核桃
找不到谢幕的方式
曼陀罗将白花开遍了废墟
在替谁哀哀地哭
走过山岗的小女孩
已进入破产的中年
太阳在时间之外
毫无意义地悬挂在半空
秋风吹过头顶,吹过命运,秋风吹走了一切
吹走一切之后,秋风朝着虚空继续吹
转变
人生最大的转变:
越来越不喜欢人,而喜欢石头
常常远离人群,去往郊外山中
跟岩石待在一起
一待一整天
那些岩石有情有义地
陪着我
一起晒太阳
它们是它们自己的旁观者
浑身充满与世隔绝的力量
它们有时像雕像
守卫自己的孤独
这些山中隐者,无欲无求
散发永恒之气息
连花纹都拼写着自由
我在石头中间行走或坐卧
草木追赶时令
天地之间充溢着万世的光辉
当我在黄昏时分坐车返回城里
仿佛几个世纪已经过去
(“头条诗人”总第474期,内容选自《诗歌月刊》2021年第5期)
其貌不扬,不叹迟暮(随笔)路也
现在来特别谈论一下女人与时间或女人与年龄之间的关系。这其实是一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如果故意低调一些,把姿态尽可能地放低,就会很讨巧,使得同性喜欢,更重要的是,也会讨这个男权社会的喜欢。被这个男权社会喜欢,会生存得相对容易一些。如果在这个问题上显得高调了,或者没有高调,只是怀着平常心说了平常话而已,也是会被说三道四的。我这些年在一些具体事情上早已领教过了。但是当一个人从来就没打算去讨好或者去迎合的时候,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也就无所谓了。刀枪不入,谁也伤害不了自己。
年龄和时间,对于男性和女性,其实具有同样的意义,完全是平等的。这是明摆着的,就像地球围着太阳转一样,就像两点之间线段最短一样,还需要去论证吗?大概是人口太多了导致人均空间人均资源不够而被逼无奈得要竞争上岗的缘故,中国人比任何国家的人都更喜欢拿年龄来说事,或者拿年龄来做文章,而女性又比男性更弱势,所以传统社会不敢把男人怎么样,于是就喜欢把年龄问题当成一把明晃晃的利剑专门悬在女人头顶上,天天吓唬你,警告你、提醒你,让你随时担心那柄剑会落下来,一剑封喉。多少鸡汤文,都在没事找事,找女人的茬子,说三道四,真的是太累了,去他的吧,who care?加拿大女作家门罗曾被一位不喜欢自己的男作家戏弄:“你的故事写得不错,但我不想跟你上床。”门罗则轻蔑地回击:“谁邀请他了?”不管这则轶事发生在一个什么样具体背景之下,反正门罗把那居高临下指手划脚的人给硬生生地怼回去的这股子潇洒劲儿,我喜欢。
不喜欢度量衡,最怕跟那种时时刻刻都拿着度量衡的人打交道。就是不喜欢别人手中拿着一个既定的框子来往我身上套,凡是能装进这个框子里去的部分就是好的,凡是装不到这个框子里去的那些旁逸斜出的部分,就是不好的,这不好的部分就是我的错……所有问题都如此,在女人的年龄和容颜问题上也是如此。可是,为什么不质疑那个框子呢,为什么不是那个框子出了错呢?刻舟求剑和郑人买履,批评的不正是这类刻板印象主义者和模板主义者吗?
美国哲学家约翰·佩里把人分成两类:叠放型人士和平摊型人士,前者是把一切事物都收拾停当,归入秩序,分门别类地存放进文件筐,有条不紊地去处理;后者则完全相反,把一切事物都平摊在眼前,一旦事物按所谓秩序来归类地存放了,就再也懒得去理会,再也不去碰那件事物,甚至再也想不起那件事物来,于是只有一再拖延下去。我毫无疑问属于一个平摊型人士,家里东西全都平摊着,一旦放入柜子箱子抽屉盒子,总之只要进了任何容器,也就是说只要被收纳起来,就与我再也没有关系啦,我懒得动,而且会彻底忘掉。无论从感性上还是从理性上,我都不喜欢去理会那些被分门别类之后又叠放起来的事物,更不喜欢自己这个人被归了类,放置进一个“盒子”里去。多年前,日本人做过一个试验,把出生的小猫放进方形的盒子里去,让它一直在盒子里吃喝拉撒,就这样渐渐长大,后来这只猫就长成了“方猫”,没人愿意被长久地关在一个盒子里去,最终成长为一只方猫吧?鲁迅先生有一篇杂文叫《匾》,讽刺那种胡乱套用现成的名词来给事物下结论贴标签的行径,文中提及两个近视眼比视力,争论关帝庙刚刚挂上的匾额上写的是什么字,两人争执不休时,过路人却告诉他们那块匾还没有挂上去哩。
一个又一个有形的或者无形的“度量衡”“框子”“盒子”“匾”,究竟是什么?它们就相当于一个又一个概念,这些概念不是为了认识你理解你,而只是为了限制你,我很惧怕自己被一个个概念所测量或者框起来或者收纳起来或者粘贴上身。身为女人,有太多的这样的“度量衡”“框子”“盒子”和“匾”在等着你,从一开始,它们就等在那里了,像陷阱一样等在那里,阻止你成为一个独立的人和个体的人。在信仰、法律和必要的规章制度之外,在现实生活之中,总有人喜欢给自己设限,同时也要给他人设限,我特别受不了这样那样的“设限”,遇到类似的人与事,我会本能地感到烦闷和恐慌,于是尽可能地躲避,或者干脆逃跑。
我之所以成为今天的这个样子——不管这个样子是好还是坏,不管这个样子是让人喜欢还是讨人嫌——都是我面对种种“设限”,一直躲避一直逃跑的结果。
好朋友对我有着偏爱,所以谈及时间和年龄对于我这个人的意义时,竟会得出“更好”“更美”的结论。我就把这些话理解成“心灵美”吧。其实,我对于自己长相的评价是:其貌不扬。其貌不扬,这个词出自《左传》,原本是指人的相貌丑陋,但多年以来,不知因何而起,我一直把这个词理解成形容一个人长相平凡或长相平淡。就这样先入为主了,我怎么也自我纠正不过来了,只好这么用着了。我说自己其貌不扬,在这里可不是故作低调,只是客观表述,实事求是。从小到大,容貌问题从来不曾困扰过我,我长得很给自己节约时间,也给别人节约时间,既不必因貌陋而气馁,也不必因貌美而格外防范异性,不会因追求者众多而劳神烦心。我一直认为,无论男女,其貌不扬的人最适合从事文学创作。随着年龄增长,这个本来就不是问题的问题,如今几乎已经变成了零。美人迟暮,美人迟暮,而我又不是美人,于是从无迟暮之感,所以自由。看来,我得感谢父母把我生得其貌不扬。
甚至,我几乎产生出了一种由其貌不扬带来的自信和圆满。我写过一首诗叫《瘦西湖》,在最后一个自然段里,我这样写:“水边的美人靠,倚着我的中年/我因长相平淡而从无迟暮之感/巧克力冰激凌是我的最爱/不哀叹光阴,因在哀叹之时,光阴又短了一寸。”这一段里,竟流露出那么一丝泼皮,以及由此带来的狂欢。
我床头上挂着一个布娃娃,披头散发,深肤色,扁平脸,塌鼻子,单眼皮,两颊还长着小雀斑。我很羡慕她脸上的小雀斑,觉得好看,生机勃勃,恨不得找画笔往自己脸上也点染上那样的小雀斑。说实话,单就长相,我与那个布娃娃其实并不像,奇怪的是,我却与她神似。我妈这样说我,把这个布娃娃挂在床头上这么多年,难怪本人也跟她越长越像了。八十年代特别流行一种玩偶,叫“丑娃娃”,我床头上挂的就是类似的这么一个丑娃娃,我从来没喜欢过芭比娃娃。看看吧,其貌不扬的人,连家里摆放的玩偶都是其貌不扬的。
至于人人都要面对的时间和衰老,如此公正的事情,不必过分纠结。在这里,要引用一下使徒保罗的话:“我们不丧胆。外体虽然毁坏,内心却一天新似一天。”
有一个变化其实早已发生,我近几年的诗歌,的确不太有前几年那种比较尖锐的性别意识了。
生得其貌不扬,并未能阻止我成为一个性别意识很强的人。我曾经很有性别意识。过去那种比较尖锐的性别意识,是很真实的,属于一个人生命的正常阶段。很多时候的那种反应其实是出于本能。忽然想起《两个女子谈论法国香水》这首诗,那是我在二十多岁时候写的,那首诗里直接提到了我的闺中蜜友“佘小杰”的名字,“我和佘小杰坐在下午的书房里/认真地谈论起一瓶法国香水/就像谈论一宗核武器……”那首写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诗,里面的性别意识,就是在今天读起来仍然称得上是尖锐的。那时候,我在有关方面真是太敏感了,常常一粒火星儿就不小心引爆一个军火库。
而近几年来,我的诗无论从整体还是从局部来看,性别意识确实没有从前那样尖锐和偏执了,而是比从前更宽厚,更包容,更轻松。现在的作品中,这种性别意识其实并没有消失,只是悄悄地发生了一些变化或者转化。
究其原因,第一种可能的原因是,随着生命成长和视野开阔,从过去对于“女人”的关注更多地转变成了对于“人”的关注,因为“女人”的问题没有解决好,在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因为“人”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好;男人和女人由于性别不同而导致了行为方式有差异,但男人和女人又都是人,从人的角度,男人和女人又终归是相通的,于是,写作者可能有了超越男女性别的更高追求。第二种可能的原因是,这个性别问题过去在我这里是一个外在的问题,而现在这个问题已经被内在化了,或者说,由过去的显性问题演变成了如今的隐性问题,同时也更加坚定了。
还可以想到其他一些可能的因素,比如,这种性别意识不再主要通过诗歌渠道而是改换成通过其他渠道来表达了,还有,生命自身的主旋律发生了改变。
总之,作为女性的人,固然是重要的,然而,作为独立的人和个体的人,又比性别意义上的人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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