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头条诗人 | 梁晓明:但音乐从骨头里响起
梁晓明 1988年与诗友创办中国先锋诗歌同仁诗刊《北回归线》,1994年获《人民文学》建国四十五周年诗歌奖,2009年5月德国上海领事馆主办《梁晓明与汉斯·布赫——中德诗歌对话》,2014年上海民生美术馆主办《梁晓明诗歌朗读会》,2019年获名人堂2018年度十大诗人,2021年第6期《收获》杂志“明亮的星”专栏推出。出版诗集《开篇》《披发赤足而行》《印迹—梁晓明组诗与长诗》《用小号把冬天全身吹亮》《忆长安——诗译唐诗集》。
告诉威·卡·威廉斯
我寂寞,寂寞
我生来寂寞
这样最好不过
——威·卡·威廉斯:Danse Russe
他关心沼泽地和他的英国老祖母
他关上门独自跳俄罗斯舞
镇上人都夸他威廉斯大夫
只有我看见他屁股对着那
拉拢了的黄窗帘
右手古怪地挥着衬衣
脸上是一大片下雪的天空
心情好他打开窗
看见红色手推车和杀猪的白种人
这些他同族的兄弟
他为他们的骄傲而悲痛
他们脸上的热泪他很讨厌
他说办丧事要像散步一样简单
太平洋西岸有很多人
他们从小吃白米饭长大
他们看不清你的脸
只看见你的白发被风吹起
他们拼命描绘你的头发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
你死的那年我正好诞生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
上海一座红色的教堂
你新泽西州的卢瑟福
大概见过
你一辈子行医治病救人
我一窍不通却很想都懂
今天我读到你描写一株柳树
说它坚持不褪色
忘记了寒冬
我读到你说
忧伤是一个寡妇的庭院
老年是一群叽叽叫的鸟
我佩服你趁着妻子和凯瑟琳
睡着时
你脱光衣服独自跳舞
你不相信乡村
你说乡村不能带给我们安宁
某些地方我觉得你像我
端起一杯茶
我细辨字里行间你眼睛的微笑
但音乐从骨头里响起
从骨头里升起的音乐让我飞翔,让我
高空的眼睛看到大街上
到处是我摔碎的家
我被门槛的纽扣限制
我不能说话, 我开口就倒下无数篱笆!
我只能站着不动
时间纷纷从头发上飞走
我当然爱惜自己的生命,我当然
愿意一柄铁扇把我的
星星从黑夜扇空
这样我就开始谦卑、细小,可以
被任何人装进衣袋
乐观地带走
但音乐从骨头里响起, 太阳
我在上下两排并紧的牙齿上熠熠发光
我只能和头发并肩飞翔!我只能朝外
伸出一只手
像一场暴雨我暂时摸一下人类的家
下午,在杭州忽然想起俄罗斯
只有在我们能爱别人,并且有机会去爱的时候,我们才成为人
——帕斯捷尔纳克
必须是冬天,必须大雪弥漫
心情的阁楼独雁荒凉
窗帘必须孤单
必须遭遇枪响一般震撼人心的沉寂
和拒绝
必须像看不见自己的耳朵
永远看不见握手和寒暄
必须像南方下雨的街道
揪心等待少见的太阳
必须像秋天
被逼到结果
而无事可干
必须像晃荡的风筝
致命的尾巴拖在地上
天空中讨好地上下翻飞
必须与死亡有不同层次的多种联系
山上开满鲜花
泥土却焦急等待它的落下
必须被使用,丢弃,像一枚弄脏的零钱
玩弄在裤兜,滚动在街角
必须接受背叛,像死亡的父亲
他浑浊的眼珠瞪大在
我无力帮助的雪白的床头
必须绝望,无奈
急速跟踪不停的雨水
把冰凉击打在难以喘息的狭窄的阳台
现在
我喜欢的诗人差不多走完,我推开书:
早晨的铃铛已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喇叭根本不知那铃铛的声响
去爱丁堡路上看到广阔无边的麦田,我停下车观看
我来听风
来听丛草窃窃私语相互低压的笑容
顺着这些绿色的笑声我听到大树、它们的大叔
树皮用水分把岁月放在它们的心里,把裂开的历史一层层
掰开的胸脯。我来听风
来看看小路笔直坚定地插过麦田,我来看
小路在更高的麦田中不肯低头的灵魂,它宁可最后死于泥土、消失于
碎石
和荒凉却无人打扰的寂静河边
我来看天边随风而起的自由云彩,来看看天上云彩和脚边野花
相似的面容
我来听风,我都忘了这是遥远的英国,我以为
我是在浙江的农村,七十年代
我家对面那片荒凉的草滩
我听到童年在河对面挥舞着杨柳随意的腰肢
在天上,风筝努力飘荡的头颅,此刻,我在听风
在地球的另一边,在英国,我听到
过去的三十年重新回来
在我仰起的眼睛中,在脚边的杂草里
在不收过路费的公路边,我坐下来:
我这一生还剩下几天?
南美洲地图
幸福。杭州。右手指轻叩玻璃台面
下面是一张南美洲地图
那儿飞翔兀鹰
兀鹰搜查死人
活人在送走死人
南美洲和黑非洲
游击战和卡宾枪
印第安妇女赤裸着双奶
光脚板踏着沙滩奔跑
脚印歪斜深浅像七八个营养不良的部落散撒在
抹桌布一样的
黑非洲
破扫帚一样的
南美洲
杭州。右手指轻叩玻璃
桌面
云南悬棺和西藏经堂
怒发冲冠站起身
又坐下 大雨我屋檐上
跳舞了又跳舞
办公的时候
朋友送给我一只小镜框
一美国姑娘在草地上喂马
阳光下她两片嘴唇张得很开
阳光在她的皮肤里走动
她穿着一条很小的背心
把肉露出来一直达到很高的地方
马头像红色的英雄向她靠近
把耳朵蹭在她挺起的小腹上
马的眼睛注视着她的腿
马的另一只眼睛注视着她的裤子
美国姑娘拥抱着马头
那红色的马头像一个英雄
草地铺开默默无言
那是一个下午默默无言
二十三岁的一个下午
照相镜框在我的桌子上
在我右手靠前的地方
美国姑娘在那里微笑
在美国的一座草场上喂马
(“头条诗人”总第587期,内容选自《作家》2022年第2期)
第三代诗人现在怎么样了
——从梁晓明的写作谈起
周瑟瑟
熟悉第三代诗歌运动的人对“北回归线”不会陌生,一个老牌的诗歌写作群体,梁晓明一直是“北回归线”的一个精神存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有过短暂的隐匿,但他的写作并没有停止。相对于韩东、于坚、杨黎等第三代诗人,梁晓明属于他自己更多一些,他似乎无需为第三代诗歌说话,甚至他本人对此话题估计都没有什么兴趣。在一个诗歌历史特定时期出现也完全由不得自己,都是生正逢时的结果,如果你早出生几年也在那个时间节点上。
第三代诗人现在怎么样了?他们还在写作吗?答案是肯定的。不过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在写,大部分人在玩,或彻底消失了。朦胧诗之后出现的第三代诗人,整个上世纪90年代都属于那批人。历史潮流滚滚向前,曾经的火焰熄灭了,不写了无可厚非,离开诗歌就离开吧,无人追究不写者的什么责任,连原因都没人关心,自生自灭,方为正常。如果谁还要来清点第三代诗歌留下的遗产,也是一个没有了新意的事情。对于我来说,我关心的是你现在的写作,你是否还写得动?你还能写出什么东西?还能为诗歌做出什么样的贡献?你是属于过去还是属于未来?你创造的未来又是怎样的?
我注意到了近年梁晓明的写作,他不是那种生猛型的写作者,诗歌主流的奖项里也不见他,热衷于诗歌奖项与诗歌史地位的大有人在,在我看来,现在依然还在写作的第三代诗人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首先没有灭掉自己,其次保持了往前写作的状态,保持了应有的水准,这是一个胜利。像梁晓明这样越写越有新东西,从庸俗的诗歌人事纠葛中摆脱出来,对于纷繁复杂的诗歌问题用最直接的写作方式来处理,把自己置于一个独立写作的位置,而不是一个第三代诗人僵死的符号,让写作成为诗人生命存在的生生不息的状态,是不多见的。
最近我与梁晓明在聊城有过一次碰面,当时有诗人、学者大谈特谈诗歌的种种问题,又一次遭遇那种高亢的义正言辞的诗歌腔调时,我内心太难受了。当轮到梁晓明演讲时,他讲起了我们为什么写诗。他讲到了少年时在一个公共图书馆的院子里看到一个井里淹死的人的脸,一个孩子的一张浮肿浮起的脸时,是怎样地惊恐与疑惑。这是他重点要阐述的时刻,那个时刻被他记住,并且放大与固定在他的写作里。他所阐述的个人写作史是从人的最初的神秘记忆开始,他没有把自己放在第三代诗歌或当代诗歌里面来谈,而是强调他个人隐秘的生命经验,这是梁晓明让我震撼的地方。他也不讨论现在热门的诗歌问题,他的平静,他强调个体生命体验的诗歌出发点,与众声喧哗的局面拉开了距离,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017年10月,在鄂尔多斯的响沙湾沙漠,记不清我们是怎么就谈到了写作的问题,他说了一句“我就不那样写”,看得出他对某些诗歌热门话题的反感。
梁晓明一身轻,他现在的写作像一只体态丰满的熊,自由地走在自己的领地,看不出向何种语言潮流的妥协。他的语言如铁水倾泻,是铁又是水,融化在诗的生活里,他写的是从生活里抽出来的诗,生活对于他的诗来说既是日常细节又是宏大的世界。我在编选《2019年中国诗歌排行榜》时,读到他那首《当》时看到了一个不同于其他第三代诗人的梁晓明,“当:英国退出欧盟川普把美国用篱笆围起来惠特曼松松垮垮的/走上防波堤,他说,看:八十个男人冲海里游泳八十个女人”,“当:霍金1996年来到浙江教育电视台大楼五层,他歪着脖子/对新闻中心专题部主任梁晓明说:/宇宙,是我们背后,/看不见的”,“当。灵隐寺响一声钟。/当。我掏十元钱买一声钟。/当。脑子腾空缓慢成就一缕烟。”他造出了一个不存在的语言空间,他造出了当代诗歌铁水撞击的声音。他写的是未曾写出的诗,不存在的诗在语言里显形,就像小时候他看到的那张水井里浮起的一张中国孩子的脸。
在国内目前大面积庸常的写作里,梁晓明突然写出奇异的语言效果,也不是突然,只是我突然看见了,让我暗暗一惊,他为何能写出这样的语言效果?不仅仅是人与语言的敏感,更多的是与生俱来的诗的创造力,这样的创造力就像人的性格。梁晓明有少年的纯粹与游离,使得他的写作获得了一种举重若轻的能力,语言与想象的自由并不会从天而降,而是源于一个人的性格。梁晓明的写作有点神秘,我并不能完全看得清楚。他在写作,一团雾在那里,他给出明确的结果,你要反复辨认,才会发现雾里有新的光芒。
在诗人写作这件事上,并无什么朦胧诗、第三代诗歌与当代诗歌,也没有江南诗歌与北方诗歌,只有诗人生命在写作里的显形,对于梁晓明这个第三代诗人个案,在诗歌历史潮流中,他有前倾的姿势,现在的姿势是一只鹰收紧了翅膀,他的眼神鹰眼一样锐利地盯着他的方向,因为他不多说,所以无从知道他要飞向何处。
第三代诗歌是过去了的诗歌,“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父亲生前这样对我说。忘记过去可以更好地写作,不背任何诗歌的包袱。梁晓明健壮如牛,他弹跳起来有足够的重量,他踩过的响沙湾沙漠留下了一长串深深的脚印,像神秘的青牛留下的。梁晓明有一身的仙风道骨,在当下的诗坛之外独立写作,他的行踪捉摸不定,他的写作如在沙漠中的羽化飞升。我把这首《西渡流沙》献给他:
西渡流沙
——给梁晓明
我今天去了
巴丹吉林沙漠
见到一个人
很像是老子
我开始并没想到会是他
白须飘飘
干干净净的一个老头
我问他贵姓
老头说免贵姓李
好像还担任过
周国国家图书馆馆长
我并没多想
回来的路上
我猛然醒悟
他就是老子
骑青牛入流沙
不知所终吗
他来到的正是
河西走廊以北的
巴丹吉林沙漠
他西去函谷关
今晚应该在
甘肃临洮羽化飞升
2019.11.06北京树下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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