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头条诗人 | 梁鸿鹰 : 孤寂的盛宴

梁鸿鹰，《文艺报》总编辑，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中国作协理论批评委员会副主任。主要从事文学评论和创作。有评论集《守望文学的天空》《文学：向着无尽的可能》《向道与叩问》《写作的理由》《在场与审思》，散文集《岁月的颗粒》等。出版《阿西莫夫诠释人类万年》等译作，有诗作若干见诸刊物。

不善交往

去年的债今年还不完

像是好不容易积攒的疆界与痛处

忽然从指缝溜走

快改变服装

以便把自己变为异邦人

去年童话里已经长出湖水

一汪清澈由山顶滑落到山谷

再好的价钱也不会让人动心

别因天气不好

令旧账延续为更远的重负

去年流水线搭载了今天的车轮及原料

对后天失调的人们

词语和钱粮匮乏之处

导致结果又冷又苦

不倦的劳作者渐渐失去内心支撑

意义

几千年来被不停寻找又反复丢失

记忆叠加之后变为宝藏

一生的故事与短处

想必只为换算尽可能有所期待的内涵

于是只得走过崎岖

翻越一座座望而生畏的峻岭去探寻

意义如果被刻意创造

磨平后便是教训

坐在岁数相同的多重思考前面

原本锈蚀的都会感到不堪重负

虽然想到归宿

苟且之后心中难免不平

经过长途颠簸

熟知于心的诗句渐渐失去动人油彩

在某个英雄背后

意义不再具备法宝式威严

为下一次握住秩序

还要在无人注视的地方重新获得一次次肯定

腹非

一次偶然闪失

考验所有渐行渐远的耐心

见识过气候天南海北的无常

数日埋怨流水无情

早晨并不刻意挽救云朵之外的单调

在大理石光环里踟蹰不前

找不到一片可以回忆的湖水

于是，熄灭不可告人的灯盏

给镀上一层珐琅色外表的卡车加足油

荒唐被牵引及淡忘

与干瘪的菜农讨价还价

拒绝光脚穿鞋

在盲道骑很长时间单车

故意推荐不合格考生上班

在愤怒的广告牌上覆盖一层层额外油彩

节日

命名过剩

像是俗套的格外开恩

不知施展过多少天本领

无论如何不让白天浑浑噩噩

即使把大自然收入囊中

车轱辘般悔恨抵抗一次次滥情

饭量过剩

疲倦不堪的山盟海誓之后

在五万里差距里

只有议论剩余一英尺的半径

记忆之城里

陈年烟花堆积如山

笑料过剩

过多黄昏企图又度来临

耶路撒冷搅拌器构不成噱头

草原辽远之处

登山无碍

只是唱哑了一山坡蒙古国绵羊

艾米莉·狄金森

一生如孤寂的流水盛宴

无一日肯于放弃灵魂选择伴侣

乘阳光旅行的时光机器

种下数段彩色抑或苍白的思念

打开费城门窗

邂逅散落世间的牧羊人

让隐居遗留地编织好网格

小河驾着马车流向内省与自由

一个渴望自由飞翔的朴素小妇人

将祝福留在心里

期待亲爱的三月推迟爱情

采集远处不可逆转的鲜花

黎明前写出所有字词

不嫉妒大海之蓝

向蜜蜂、蟋蟀的空白处致敬

愿在一把椅子里端坐，看雨后盛夏生气勃勃

如同冬日午后经过苦苦寻觅

方得以领略知更鸟歌唱之甘醇

第一缕阳光

太阳出现于无尽远处之时

我在万物旁沉睡

如同老树将枝桠扎在不知名的泥土里

信任着万物呼吸

苏醒于每个孩子们前面

无论是谁提议

且让我

不在时间的白光中出列

尽力做一个和蔼可亲的迎接者

不为祈祷雨露早日降临

夏季也不忙于采摘空洞、沉重与繁琐

地铁所见

母亲拉直女儿过短的裙摆

妻子抓牢手里的提包

丈夫在沉思中睡去

一个光脚的胖子吃着外国电影里才能见到的汉堡

世界看上去像每一天那样依然很好

思维在呼啸声中延宕清醒

拥挤在不拥挤中忘记接下来的方位

播音员机器般提醒扶稳坐好

一个前往补习班的孩子摆弄着魔方

任何烦扰与他无关

装修工提着铁桶与行李

像在永恒里寻找意义

一身假迷彩如同幻兽倾听

童话里的动物与挑夫合起伙来偷袭

迷失于腿上的溃烂与悬殊

读者

抽屉里诗稿积存已久

压住了多年不约而同的声响

等待破土

把自己放进风暴中心

期待在异乡能邂逅一次回馈

天空悬浮着晦涩诺言

在微观处显现残喘与利齿

诗意躲藏压迫

等待未来生长出一张张白纸

为一次认知完全缴械

阴霾打湿了小街上凌乱而不堪重负的石板

随后为蔷薇的大笑支起炉火

温暖夏季轮回的旋风

在最不糟糕的坏梦里一遍遍回味

寻找诗行裹挟明日黄昏的理由

一千年

走在白天鹅习惯的声音里

八月的色彩

已为森林所覆盖

一个偶然的神话

在你出现之前

早已诞生于地中海

故意弯曲我睡意昏沉的宇宙

如果不是身陷沙滩

永远不会踏进你布满烟花的想象

舍弃我内心的一千年宁静

也无法拿走半枝玫瑰

未来属于蔷薇

在旅人胸膛上占卜

一千年

我在其中行走过久

让牵挂耸立于黑暗与黑暗之间

梦见

小雨突然停歇

在一个狭窄的开阔地

布满火星呼唤登临的信号

你张着眼睛

就像是风携带着三万两金属声响

秋天散布赞美诗

在柔软细腻中破解哭泣

理解你何以秀发如瀑却一贫如洗

早就看见你坐在无边月光里

默读十二月的筹码

烛火像是刚刚点燃

你的紫色羞涩将毁灭世界

（“头条诗人”总第644期，内容选自《作家》202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