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树——王琦（1918-2016) 作者：王炜

王琦像（版画） 王 炜

　　我与王琦结伴同行74年，作为他的长子又是他的学生和同志，亲身感受到他百年人生的风采。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还与我深度对话，他的思维依然那么敏捷、清晰、睿智，他的敬业精神和罕见的记忆力是他生命历久不衰的源泉。

　　王琦， 1937年从上海美专毕业后，原本想赴法国深造当一名油画家，然而“七七事变”的抗战枪声打破了他去法国的美梦，从此中国少了一名油画家却多了一名版画家。1938年，他和同学丁正献在重庆报考空军学校双双落榜后，倪贻德推荐他们进入武汉“三厅”（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美术科工作，在武汉“三厅”受到革命文化的熏陶，田汉每天早上督促这些文化人练习军操，组织聆听黄琪翔、周恩来、郭沫若等人的讲课，当王琦读了《论持久战》后，才把威尔斯一年内结束战争的预言抛到脑后，把毛主席的论断记在心上，做好了长期抗战的思想准备。

　　在7月7日全面抗战一周年那天，“三厅”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宣传周活动，美术科成员高举绘制的近百幅宣传画走在游行队伍前面，与各路队伍在武汉黄鹤楼遗址前汇合，夜晚明亮的聚光灯射在郭沫若、阳翰笙、田汉等人的身上，郭沫若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群情激愤，武汉“三厅”昼夜沸腾。20岁的王琦置身于这股洪流中，心灵受到震撼，热血沸腾，促使他奔赴延安完成了“鲁艺”第二期的学业，随后又返回重庆创办了《战斗美术》这本刊物，他奔波在“五三”“五四”重庆大轰炸中，完成了《战斗美术》的出版编务工作。

　　王琦在重庆抗战的那段日子，他和新婚妻子韦贤一起住在管家巷“育才学校”教美术，又在“上清寺”郭沫若的“文委会”上班，又与他的朋友一起主持“中国木刻研究会”的日常工作，虽然生活清贫、工作忙碌，但精神上特别愉快、舒畅。

　　王琦一生与版画结缘，1933年他念中学时就被比利时版画大师麦绥莱勒在良友公司橱窗里的那4本连环木刻集所吸引，从此对木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4本连环木刻集中，第一本是《一个人的受难》鲁迅序，第二本是《我的忏悔》郁达夫序，第三本是《光明的追求》叶灵凤序，第四本是《没有字的故事》赵家壁序。时隔66年后，八旬的王琦为麦氏的《城市》连环木刻集作序，这5本麦氏连环画已成为中国版画史上经典的文献图书而载入史册。

　　1949年，我亲眼目睹了王琦在香港与“人间画会”同仁创作毛主席巨幅全身像的情景。这幅作品高30米、宽10米，题为《中国人民站起来了》 。1949年11月2日，王琦、张光宇、关山月等人乘火车护送画作到广州， 11月7日悬挂在广州爱群大厦上， 11月8日《南方日报》头版头条报道称“这幅巨作表现了留港美术工作者集体创作的伟大力量” 。

　　1952年底，王琦从上海调至北京中央美术学院任教，在那里长达30余年的教学生涯中，他身兼版画系和美术史系的教学工作。20世纪50年代，他一手紧握史论之笔从事美术理论研究，一手紧握刻刀创作出一批版画作品，代表作有：《售余粮》 《官厅水库在建设中》《牧归》 《晚归》 《树里人家》等，其中《晚归》套色版画是他在“肃反”受审查批斗中完成的，这幅作品堪称他一生中的代表作，被世界20多个美术馆、博物馆收藏，拓印数达百余幅。

　　1962年，我在中央美院大礼堂聆听了他讲的《艺术形式的探索》这堂大课。这篇讲稿有3万余字，全面系统地阐述了艺术形式探索的规律，其中详尽分析了3个基本艺术表现元素的辨证关系，至今仍具有现实的指导意义。

　　王琦，一生对版画艺术不懈探索，一直处于不断上升的态势。20世纪70年代末，我在偏远的辽宁大石桥镇收到他的来信，信中他兴奋地写道：“在一年内完成了18幅木刻作品。最近完成的几幅风景在艺术上都比较高，可以说是突破了我自己过去的水平，我现在才感到自己刚刚进入版画艺术的大门，其中大有可探索之处。 ”时年62岁。20世纪80年代是王琦版画艺术的新里程，创作出一系列经典之作： 《海滨之夏》《故宫楼角》 《古墙老藤》 《古榕道上》 《雪松》 《大街上的旋律》等。他一生钟爱刻树木，尤其喜爱刻那枝叶丰茂、藤蔓苍劲的林木，在他的刻刀下奏响出一首首林木的交响组曲：峻峭挺拔，风骨伟岸。美术评论家尚辉曾指出：“那幅《古墙老藤》岂不就是他自己的精神肖像么？老干虬曲，却枝叶丰茂；藤蔓苍劲，却丰姿绰约，这何尝又不是中国现代美术史上一株历尽岁月风霜的常青树。 ”

　　《古榕道上》完成后，王琦曾为这幅作品题了一首短诗：

　　千年古榕

　　是历史的见证

　　只有那识途的老马拖着满载的粮车

　　在崎岖的人生道路上

　　无声而过

　　1989年，王琦以黑白木刻《运河码头》作为封刀之作，告别了他一生挚爱的版画，同时又拿起了毛笔踏上了水墨画之路。在90岁至95岁这5年间创作出了一批水墨新作，在中国美术馆举行了“水墨新旅程”画展。他在画展的前言中写道：“如果我能活到百岁，我还想办一个画展，那时的作品一定和现在更不一样，在艺术实践的过程中，我深刻地感到艺术的道路越走越长，而人生的道路却越走越短……”老人深知“艺无止境” ，人的生命有限，以只争朝夕的精神在不断的艺术实践中去创造出无限的艺术生命。

古榕道上（版画） 王琦